【完结】《与你同行》第二部 by: 胖宝宝 您好!您下载的小说来自 www.27txt.com 欢迎常去光顾哦!更多内容等着你。 本站所有资源全部转载自互 联网!请支持正版,版权归作者所有! by: 胖宝宝 1 闹钟响,贪恋被窝的温暖,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顽固的和那个吵人的声音作斗争。斗争持续了几分钟,终于,清冷的空气里,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赌气的把闹铃按下。 打着哈欠,林林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没有太清醒,他的头]不小心撞在了对面床架上,捂着脑袋,林林恨恨的环视这个房间。 除了两个比较整齐的被褥卷起来的床,其他的都是乱成一团。满地都是各种大小的箱子,桌上是数不清的充电器和乱七八糟的文具,不要说已经被自己清理扔掉的曾经占领房间的纸团。 真是什么人住什么样的宿舍,林林叹口气,如果不是几个家长要求 寒假集中家教,如果不是自己学校有些过分的把寒假不回家的学生赶出原来宿舍,要实行所谓的集中管理,自己也不会不得已听了秦海清的话住到327他的床位给他们打扫卫生。 327是才剩自己一个人的,除了平常就不太来的张智东,室长刘明庆一放假就回家,其他几个都留了下来,虽然理由各不相同。冯义楠多住了两天,因为刚答应作他女朋友的冯兰订的票迟了两天。过晓锡跟家里谎报军情在学校多住了一星期,理由是家里没有电脑,考完试要犒劳自己一星期昏天黑地的游戏生涯。相比之下,昨天才回家的周健思想境界实在要比其他室友高上一个档次,回到家肯定没法学习,就算把书带回家也无济于事,索性在学校多住一阵。 无论如何,现在327至只剩林林一个人了,虽然,难保没有人来骚扰。 家教开始的很早,每天早上9点,以至于每次林林面对孩子们朦胧的眼睛,以及里面无可避免的埋怨不算离谱的怀疑,所谓的集中家教,同时兼顾着把孩子们拽出梦乡的职能。容忍的看着房间里此起彼伏的哈欠,林林无奈的笑,“来,我们克制一下,因为打哈欠会传染的。” “真的么,老师?” Lisa瞪着圆圆的眼睛问。 “Yes.” 有一次周六下午在秦海清家自习,林林不小心打了一个哈欠后,那位仁兄居然连着打了8个哈欠,一直到两眼红红的泪流满面为止。 不过说归说,孩子们的哈欠还是难以抑制。想了想,林林找出马老师给的维克多英语的录像带,带着孩子们一起看那个可爱的维克多。虽然听不太懂,但是滑稽可爱的动画形象一下子拉近了学生和老师的距离,林林一边翻译,孩子们一边笑,重复几遍,两个小时的英语课就结束了。 “今天的课怎么样?” 刚穿好大衣要回宿舍的林林正好赶上马老师回家。 “看了第一集维克多英语,马老师,那个节目真的很吸引人,孩子们一下子就来兴趣了,看得很高兴呢。明天我打算先重播第一集,有时间再放一集。” 想着最淘气的Steven怪模怪样学Victor耍报的样子,林林禁不住微笑起来。 “明天就算了,” 马老师笑呵呵的说。 “怎么了?” 林林不太明白马老师的意思。 “林林啊,明天是大年三十啊,就算严格要求,三十上午还要学习也太过分了。再说,你自己也该休息一下,到底是过春节嘛。” 马老师拍了拍林林的肩,微笑着向林林摆摆手,替林林把门关上。 有些恍惚的下了楼,林林苦笑着想自己真是过糊涂了,连年三十是哪一天都不知道,简直好像是个日理万机的重要人物呢。 不过,所谓年三十,难道不就是个大吃一顿会会亲朋好友的借口么?既然自己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可以会,如果明天食堂不放假自己将继续在东升乡的某个食堂解决温饱问题,那么,这个节对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义。 如果像往年一样是在老家,温暖的勐海,那么一定还是会有喷香的火腿,和清香的菠萝饭吧。虽然不是传统的民族节日三月三,但是春节也早已经成为家乡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爸爸妈妈会很大方的买些猪肉回来,有时候还会给林林做新衣服穿。 其实,男孩子一个,哪里就那样在乎穿的呢?又不是三月三,又不是没有出门的姑娘,一个星期天天都要换上与往日素淡大相径庭的鲜艳的傣裙。就是三月三,林林也只有一件合适的衣服,一件天蓝色滚着金边的褂子。 “个子长得快,也好也不好。” 费了好多天力气做出那件褂子的妈妈笑着叹气,满意的打量着被乡里乡亲交口称赞的儿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林林想到当时妈妈的笑容,心酸涩的疼了起来。 这将是妈妈过的第二个没有看到儿子的春节了呢。 不知不觉,林林已经来到14食堂门口。刚住到327的时候,秦海清就管林林要了50元钱,然后把饭卡塞给了林林,告诉林林说自己已经记下了最后一次打饭时显示的剩余金额,50元多退少补,让林林尽管放心用。然后以向林林介绍东升乡食堂的名义,每天中午带林林去不同的食堂一起吃饭,一直到林林不胜其烦把他轰走为止。最后一次是在离26号楼最近的14食堂,林林打完两人份,秦海清认真的把收银机上显示的饭卡余额记了下来,笑嘻嘻的跟林林说“哈,从明天起饭卡上的钱的减少可就都是你吃的了。” 林林拿出写着“秦海清”字样的饭卡,随便打了一份一块钱的炒面,有些恍惚的往回走。到了26号楼,看到传达室的电话,林林着实心动了一下,要么,给家里打个电话? 可是问题随之而来,林林他们村是有电话的,但因为电话的安装费就要好几百块,每个月还要好几十块,所以几乎没有人想过要装那种东西,除了因为工作需要,公家给村长家装的那个办公电话。村长人很好,所以如果有很大的事情发生,都会帮着传电话。比如去年村子里有个在深圳民族园打工的小伙子被人劫钱未遂扎了8刀,介绍人就因为嫌电报麻烦,直接给村长打电话留的口信,让他们家的人自己来深圳帮着料理后事。 所以,如果爸爸妈妈忽然听村长来通知有电话,一定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甚至吓得过不好年吧,想来想去,林林还是摇了摇头。一步一步机械的走在楼梯上,碗拿的不算稳,里面的炒面洒了一些。回到327,食不知味的把面条里面的白菜和少得可怜的肉丝塞到嘴里,林林起身去水房洗干净了饭盆。 下午两点,和前两星期一样,林林背着书包来到了三教一间安静的教室。 拿出书包里的精读左看右看,林林发现看了半天书里的内容一句都没有进脑子。强迫自己盯着第一句看,一遍又一遍,“啪”,林林合上了书,居然只见到一个个英文字母,根本连一个词都不明白。更可怕的是,看到后来,连那些英文字母都变得奇怪起来,越看越象是一堆弯弯曲曲鬼画符一样的符号。 试了几次,林林终于绝望的放弃,拿出一个简陋的塑料折叠闹钟看,居然也磨蹭到了4点。皱了皱眉头,林林收拾书包离开三教回到327。换上一身新买的针织运动衫,又从床底下拿出新买的双星运动鞋换上,林林做了一个深呼吸,走出宿舍,跑向西大操场。 最常见的蓝色的运动服和白色的运动鞋配在一起,穿在林林身上,居然就衬托出衣服主人与众不同的文静和秀气,引得路上不断有同样滞留在校的女生频频回头。 好不容易又避开了一个女生带着笑意的打量,林林有些着恼的想,‘全赖秦海清,出的什么馊主意,什么这两样都是丢在人堆里找不到的颜色而且又适合林林。’ 刚放假结束了对林林的食堂导游,秦海清就又有了新的主意。他坚持说和林林一起出去调查林林骑车太慢拖了两人组的后腿,要求林林锻炼身体,并且反复游说林林和自己一起每天下午去跑步。林林还没来得及提反对意见,秦海清就一拍脑袋,“我们班足球队都有自己的队服,咱们这长跑二人组怎么能没有统一着装呢?” 林林反对无效,被拉着去旁边最便宜的五道口服装市场买衣服。秦海清一家家的逛过去,只把林林看得目瞪口呆,他哪里是买衣服简直是来拿斧子来杀人的。摊主给出价钱后,他就笑呵呵的还出一个三分之一不到的价钱,连林林都要替摊主吐血了。最后买的这身衣服,摊主出价是180,经过半个小时的厮杀,秦海清居然150买了两套。更让林林长见识的事,进了号称国营的双星专卖店,秦海清居然也毫不犹豫的跟人家谈起了价钱。于是,在震惊中还没有醒过味儿的林林便被硬塞了一套行头,并被威胁说如果不天天跑步,就是浪费来之不易的调查经费,就是糟蹋血汗钱,就是浪费分子全民公敌。 想起不久前的往事,林林咬着牙开始跑第四圈,却被人从后面捶了一下,转头看,可不正是刚才被咒骂的主角人物? “第几圈了?” 秦海清穿着和林林一样的衣服,轻松的边跑边问。 “第四圈。” 林林已经有些快不行了。 “啊,可以么?不可以不要逞强。” 那边却很有些认真的说。 撇撇嘴,林林没有理那个自大的家伙。虽然,林林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想要赶上秦海清可能还需要一年半载的。不过也许不会用很久吧,毕竟自己短短时间从2圈已经到现在的第4圈了,什么不是时间的积累呢?就比如平时吊儿郎当的秦海清,所谓的轻松的10圈一气呵成,还不是经年跑出来的? 咬着牙跑过终点线,林林慢了下来,开始变跑为走,看着秦海清仍然一圈儿又一圈儿。等秦海清终于跑完笑嘻嘻的来到林林身边,不知怎么,那样一张带着晶莹汗水的年轻的笑脸,居然把林林看得愣了一下。 “喂,回魂了。” 秦海清伸出五指在林林面前晃。 “哼,” 林林转头没有理他。 “明天是大年三十。” 秦海清的声音吹得林林的耳朵痒痒的,“到我们家来吃饭。” “我不去。” “不来不行,” 一把搂过林林,“我们家已经准备了你的饭,而且……” “而且什么?” 把那条不属于自己的胳膊卸了下来,林林不带任何好奇地问。 “而且如果你明天继续在327,会被关心留校学生的校领导到宿舍关怀的。到时候一问你情况,您这个非把东升乡的三教用双榆树叫法叫成教三的同学,一准露馅。到时候我就一个非法把宿舍借给外校同学的罪名,我老爸就一包庇罪。你就当可怜可怜你那个一把年纪的老乡行不行?” 秦海清说的声情并茂,就差声泪俱下了。 “真的?” 林林的声音不由自主地犹豫起来。 “不信算了。” 有人一甩袖子,恨不得迈着四方步昂然而去。 “那,我去吧。” 林林终于又一次完败。 第二天同一时间- 下午4点,同一地点 - 西操,秦海清笑呵呵的跟在林林后面跑。等林林支撑不住开始走,秦海清就跟着走起来。 “喂,今天怎么不跑10圈了?” 林林的呼吸仍然没有调顺,听上去像是挑衅。 “嘿嘿,怕你实在太惭愧了,大过节的,何必呢,是吧。” 秦海清气息平稳语调轻松,好像刚才的4圈没有发生过一样。 知道自己说不过他,林林“哼”了一声往回走。 “回去洗把脸换了衣服赶快来啊,我妈我爸等着呢。” 看着林林的背影,秦海清并没有追过去,只是用三里地以外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喊了一句。 回到327,林林赌气似的一屁股坐在床上,想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话啊,我就不洗脸,就不换衣服,就磨蹭半天才去,看你怎么办。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林林仿佛看到秦海清那张脸一直在自己面前晃阿晃。一撑床板跳了起来,林林嘴一撇,“去就去,怕你么?” 到秦海清家的时候,刘英惠正在准备年夜饭,看到林林高兴的笑着说,“太好了,林林,你可来了。快来帮忙,那两个都太笨。” 秦海清从房间里蹿了出来,苦笑着对刘英惠说,“妈哎,再怎么说人家林林也算是个客人吧。哪儿有这样强迫客人干活儿的?” “倒也是啊,” 刘英惠把头转向儿子,“看看我都给你和你爸气糊涂了,笨成这个样子。林林啊,去和海清玩儿吧。” 林林刚说“没关系……”想继续去帮刘英惠,就被秦海清生拉硬拽的拽到他的房间。 关上房间门,秦海清坐到电脑前,背对着林林说,“家里热,先把大衣脱了,然后过来上网。” 因为已经来过很多次,林林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拘束,脱了大衣,林林凑到秦海清的计算机前,“有什么好玩儿的?” “很好玩儿啊,有那种门户网站,比如现在最有名的搜狐新浪,也有好多BBS可以上,都是各个学校的,上面全是学生,什么人都有可好玩儿呢。” “比如?” 林林怀疑的问。 “比如我们学校的BBS吧,据说是最热的一个,有很多版,我最喜欢的是笑话版,好多特别神奇的笑话,真地笑死人,快来看。” 说话间,秦海清已经进入TELNET,打了一串数字,林林只看到最初的几个好像是什么202,然后就出来了几个中文字,秦海清接着输入了些东西,出来了一个菜单。点啊点啊,他们来到一个叫做“笑话连天”的版,整整一页都是什么“东升乡女生的笑话,” 林林定睛一看,从一排到十几。 “这有什么意思?人家是招你们了还是惹你们了,整天这样说你们自己的女同学。” 林林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头。 “林林同学,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 秦海清手不离键盘,转头挑了挑眉。林林再看屏幕的时候,就见上面多了一个标题,“Sooooooooooo many sour grapes.” 不待林林发问,秦海清抢先说,“不是这样的假笑话真酸葡萄,是真的好笑的东西,” 把自己的电脑椅往右边挪了挪,秦海清指挥林林把另一把椅子放到自己旁边,两个人一齐盯着电脑看。 林林早就忘记自己最后一次看笑话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初中,也许是小学。也许都不是,尽力回忆自己看过的笑话,他忽然意识到,从小到大,自己,好像没怎么看过笑话。 所谓笑话,是写的人和看的人共同完成的。面对一个疲惫不堪的灵魂,再精彩的妙语连珠恐怕也难以召唤出他的微笑。 没注意到林林的走神,秦海清只管自言自语,“嗯,就从四大美人开始吧。” “什么四大美人?” 林林回过神,不太明白。 “哎,” 秦海清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夸张的长叹一声,“不会吧,那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都没听说过?” “当然听说过,” 林林横了秦海清一眼。 秦海清象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兴高采烈的吵吵“那就好那就好,当当当,首先是西施之沉鱼。” 受不了眼前那双热切期盼的眸子,林林勉强把眼光定在了屏幕上。“西施的爸爸是开小工厂的,整天往河里倒污水,所以鱼儿看到西施也害怕得要死。前来选秀的范蠡于是看见了那壮观的景象,鱼儿都为西施所倾倒,纷纷沉到水里,这就是沉鱼。于是范蠡一下子爱上了西施,两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怎么样?” 秦海清的眼光一直在林林脸上,看到林林收回目光,不由急切的问。 林林撇嘴,想说不是很好笑,话到嘴边,却是“还有么?” “嘿,好看吧,听我的还能有错?” 秦海庆长吁一口气,赶快挪动鼠标去找下面一个美女。明白的看着秦海清从期盼到紧张再到放松下来,林林忽然不明所以的快乐起来,于是他开始微笑。 “下一个是落雁,”找到文章,秦海清赶快把自己的椅子向边上挪了挪,却不经意的看到林林的微笑。象是在寒冷的北京冬天,一进门就奔向暖气所感受到的心底的温暖和轻松,秦海清有片刻的失神。 原来落雁是因为昭君入沙漠,头发多日未洗如鸟巢,倦鸟归巢,使得可汗的一见到这一幕,从此和昭君过上幸福的生活。接着是吓退月亮的貂蝉,是狐臭熏蔫儿了花的杨贵妃。再接着是校园笑话集“逝去的光阴”,笑林广记…… 林林不停的看,越看发现自己越能轻松的笑出来,“嘻嘻,” “呵呵,” “哈哈,” 随手接过秦海清递过来的可乐,椰汁,香蕉…… “咦?” 林林止了笑,认真的打量手里的东西,“好像我们云南的芭蕉,” 他淡淡地说。 秦海清在心里哀叹了一声,靠,老妈他们院发什么不好,非得发这个芭蕉,害得自己想让林林高兴一些过春节的计划泡了汤。 象是看出了秦海清的尴尬,林林咬了一口芭蕉笑了笑,“好吃,” 转过头接着去看笑话。 那天以后,一星期不到,林林就忘记了那天晚上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只记得很热闹。一个月不到,他就忘记了那天刘英惠精心准备的年夜饭,只记得很丰盛。但是一直到很久以后,他仍然记得四大美女的故事,每一个故事的结尾都是一样的,“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2 大年初三过后,林林很负责任的打电话给马老师,问下次家教是什么时候。那边犹豫了一下,说孩子们年前太辛苦了,开学前就算了。放下电话,林林想了想,又把话筒拿起来,电话接通秦海清的声音响了起来。林林站在26号楼一层的传达室外面,透过厚厚的门帘看到外面的柏树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白色。那些零落的雪想来也是冷的,否则为什么会努力的藏在枝叶之间呢?那么它们会不会渴望一些温暖的源泉,比如说,阳光?哪怕温暖过后只剩下完全的消散,或者虚无。 秦海清的声音一向是清亮的,可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冬日林林听到那边一声“喂”,居然就感到了温暖。他自嘲的笑笑,虽然把自己想成雪实在有些恶心,但似乎还是离温暖远些比较安全。 “秦海清,我是林林……” “啊,我正要去宿舍找你,你在宿舍吧?” 秦海清没等林林讲完,自行插话。 “我在……” “那就好,别走啊,我这就过来。” 秦海清挂了电话,剩下林林对着棕绿色的棉门帘怔怔的发呆。 没过两分钟,有人一掀门帘跑了进来。看到仍然守在门口的林林,秦海清向他一晃手里的袋子,“你傻在这儿干吗呢?门口多冷呀,快回去跟我看稀罕东西。” 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秦海清拽回327,林林有点儿不爽,“东西呢?” 他没好气地问。 “呵呵,” 秦海清故作神秘的单眨一只眼睛,笑着从红色塑料袋儿里拿出几个果子,“这个,估计连你这从云南来的小子也没有见过呢。” 林林不服气的拿着一个果子端详,鲜红色的硬外皮,上面有大约6、7个长芽。看来看去,林林摇摇头,“是没见过。” 秦海清大笑,“我就说嘛,这个是国外的品种,好像从中美洲那里引进的,叫火龙果。”说完,他拿出把水果刀把火龙果切开,笑呵呵的给林林看。原来那样坚硬热烈的表皮底下,是一片温柔的雪白,间杂着像芝麻粒似的籽,轻轻一切,散落成片。秦海清递给林林半个,“尝尝,挺清香的。” 林林把火龙果放入嘴里,感觉那一片雪白立刻话在了温润的口中,只剩下一股清香,挥之不去。是不象家乡的水果,在家乡,不管是菠萝还是芒果,不管是龙眼还是柠檬,全都是浓的化不开的,很少有这样轻的味道。 暗暗的叹口气,林林打断秦海清的神聊闲侃,给他转述马老师的话,“所以多谢你的床位,不过我想搬回双榆树了,快开学了,估计宿舍楼都开了吧。” 皱着眉没想出该怎么反对,秦海清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你没忘了咱们的调查报告吧?” 林林“扑哧”笑了出来,“现在都在放春假,没有公司可以让我们考察的。再说已经差不多了。” “好了好了,随便你。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以后的四点半,操场上只剩自己一个人跑圈了吧?秦海清忽然觉着有些失落。 “干什么?暴露本来面目急着赶我走啊?” 林林笑着拿出钱,“饭钱。” 秦海清没有客气,摇着头接过钱塞到兜儿里,“有事儿互相打电话吧。” 那年的春节比较晚,所以不到正月十五学校就开学了。和第一年一样,327回宿舍的先后顺序与离开宿舍的顺序正好相反,大年初六周健就回来了,然后是一进门就扑向计算机的过晓锡,在纪兰回京之前一天回宿舍准备第二天赶去火车站的冯义楠,注册前一天才会匆匆赶回来的室长刘明庆,一直没有回宿舍的张智东以及一直没有离开宿舍的秦海清。 基本上,每个人回学校放下行李后,第一件事就是赶到系馆,去公告栏看自己的成绩。东升乡学生考试的成绩从来不被视为隐私,恰如同5、6个人一个宿舍,每个人的身高体重乃至暗恋对象都会从狭小的窗口冲出围栏,赤裸裸的暴晒于大庭广众。每个学期结束,系里各年级各班各科考试的成绩都直接贴在系馆里的布告栏,一片蓝字黑字当中点着几盏红灯。除了周健这样级别的大牛,连秦海清这样的小牛每次看成绩都先眯着眼睛扫一下红灯数量,再推算自己中彩概率,最后才凑到前面去找自己的名字。找到名字,横着比到相应的成绩,松口气。再通览一下全班乃至全年级的分数,算一下自己的百分比。基本上,秦海清还是比较想得开的,所以当他看到自己的线代居然上了90,数电好像排班里第二,不由裂着嘴傻笑了出来。啊,做人还是要快乐一些的,他看着周健和林琳在各科成绩单上的龙争虎斗感慨地想。 不过,太看得开了,有时候,也是个问题。 比如,过晓锡。 “怎么样?” 过晓锡急切的望着推门进宿舍的冯义楠。回学校两三天了,他一直没敢去看成绩,虽然周健也回来了,但一则周健每天都去图书馆早去晚归,二来那位同学成绩太好恐怕体会不了自己的心情。所以,冯义楠一回来,就被电脑前的过晓锡委以重任。 冯义楠站在屋里,搓了搓手,又跺了跺脚;跺了跺脚,又搓了搓手。不知道怎么开口。 一瞬间,过晓锡面如死灰。 正好秦海清回宿舍,看到两个人面面相觑的样子很奇怪,“怎么都傻在这儿了?” “几门?” 过晓锡的喉咙有些嘶哑。 “两门,英语和普物。” 冯义楠终于低着头说了出来。 过晓锡却好像松了口气,“靠,给我吓的,还以为要转大专了呢。” 东升乡的规定是一学期三门挂掉转大专,累计七门走人。 秦海清早就看过成绩,也早就看到了过晓锡的两盏红灯,但鉴于红灯主人没有开口,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有机会说。刚才冯义楠说出那个残酷结果的时候,秦海清很是担心地看着过晓锡,及至看到过晓锡的表情变化,本应宽心的他却隐隐觉得更加担心了。 “晓锡,你下次考前少打会儿游戏吧,得小心点儿了。” 秦海清微笑着拍过晓锡的肩。 “没问题,哥们儿我吉人天相。再说了,以后就是专业课了,不象这种基础大课,到时候都是本系的老师,怎么都好说话,呵呵。” 说完,过晓锡的注意力又被游戏吸引住了。游戏是他回无锡新买的,更好的界面互动,更逼真的3D打斗场景,更刺激的剧情设计。 冯义楠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过晓锡早就专心致志的钻到游戏里去了。叹口气,他向秦海轻耸了耸肩,这才想起来还没同秦海清拜年,一掌辟在秦海清肩膀上,“老二,节过得怎么样?” 秦海清捂着肩膀次牙咧嘴,“没有你,我怎么能过的……不好呢?” “不会吧,帅哥,我对你可是日也思,夜也想啊。”说着,冯义楠朝秦海清“妩媚”的扁嘴笑了笑。 “靠,你别恶心我,我刚吃完中饭。还是省着力气去刺激你的纪兰妹妹吧。” 秦海清大翻白眼。 听秦海清提起纪兰,冯义楠立刻恢复标准的傻笑,“呵呵,呵呵,” 只把秦海清看得一阵冷一阵热的打寒颤。 等张智东少爷也屈尊驾临327后,标志着新一轮密集课业的开始。当天晚上,张智东很反常地在卧谈时间没有吭声。 “老三,你寒假过得怎么样?” 冯义楠兴致很高的讲完自己回乡的经历后,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样?被人家给甩了呗。” 张智东终于憋出一句哀叹。 片刻安静之后,秦海清为了暖场勉强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不知道,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别去找她了以后。靠,大年初三诶。” 张智东闷闷的嘟囔着。 大年初三?秦海清脑子里划过林林的面庞,不过,哪儿跟哪儿啊,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嘛,他摇头无声的笑了。那个小孩儿临走还把327又打扫了一遍,以至于每个人推开宿舍门的一刹那,都会犹豫的重新站到走廊里去看门号。 “靠,再找一个呗,反正你们俩是玩儿。” 沉浸在爱河中的冯义楠轻描淡写地说。 “我原来也这么想,可一假期没见,还挺想她的。” 张智东喃喃地说。 “想她上半身还是下半身啊?” 周健居然一本正经的插问了一句。 然后,想当然的,满室狂笑。 “秀才啊,你不要这样啊。你看看你,成绩又好,人又帅,现在居然还这么幽默,你这样让兄弟们怎么混啊?” 强忍住笑,冯义楠学着吴孟达同样一本正经得回了一句。 “说了你们可能不信,” 只有张智东没有笑,“既不是脸也不是屁股,就是她那个人,老是在我脑子里晃啊晃的。你们帮着分析一下,这是不是说明哥们儿我动真情了?” “有可能,” 冯义楠真的帮着分析起来,“这男女关系啊,分几种,一种当然是想也不想的陌生人;一种是想起来就想呕吐的敌人;一种是想起来挺高兴不过难得想起来的友人,还有一种估计就是你这样想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情人了。不过老三,你是拿上半身还是下半身来想她的啊?” “靠,你丫也忒毛了吧,原来还以为你和你的纪妹妹谈的是纯洁的恋爱呢,看来走眼了。” 张智东点着点着头听到最后一句开始暴怒。 秦海清听这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的,有些好笑,也有些羡慕。毕竟,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过女朋友。不是没有女生向秦大帅哥表示过好感,尤其是高中的时候,北京女生敢爱敢恨,喜欢了往往不会难为自己憋在心里。只是,为什么没有一个有感觉的呢?能像他们说的那样,让自己可以在这样的晚上,在睡着前想念一把的呢? 对于东升乡的各系学生会来说,春季学期的工作重点毫无疑问的应该是马杯。秦海清曾给东升乡体系外的林林解释,“马杯又叫马约翰杯,其实就是我们的校运会,听着跟丰田杯似的。” 东升乡向来以重视体育出名,而校运会自然就是重中之重。94年,经管学院还是个小系,他们的学生出去实习还被人质疑,“你们是经管学院的?那你们是不是东升乡的啊?” 但这样的小系,当年硬是凭着院会干部的铁血监督,院里资金的强力支援以及学生的超高心气,一举在乙组夺冠。经管由此声名大振。而马杯对于体育大系自动化来说,就更是心头之肉。甲组里面,电子自动化计算机三大系,外加体育大系精仪,这四强一向是校运会的主角。从主会场比赛之前的三大球,到当天的田径,哪里有这四个系,哪里必定硝烟弥漫。 而今年自动化主持马杯工作的,就是秦海清。 傅凯的400里,秦海清斩钉截铁的说,“三大球我只管得了足球,训练比赛任务都重,其他两个要也是我肯定砸。” 傅凯头大如斗,“喂,海清,我有说让你一人担么?” 秦海清没说话,斜着眼睛看他。 “好好好,我管排球,”傅凯赶紧低头,同时也没忘了拉上一个,“曹卫,你是体育部长, 你管篮球啊。” 曹卫笑眯眯的看两个主席你谦我让很久了,“呵呵,我不正等着你们分活儿么。” 事情定了,秦海清全力投入足球队的训练。自动化有个足球的特招,是前锋,所以防守是关键。秦海清司职中后卫,责任重大。 下周三,足球队和去年的第四电机系有场友谊赛,导致周日下午球队训练到天黑。气喘吁吁的回到家,冲进厨房找了点儿水喝,秦海清忽然觉着有什么事儿忘了办。 他一边想一边进卫生间去冲澡,热水浇到头上,身上,疲惫的肌肤被动的接受抚摸,有些像每次林林接受自己好意时的不情不愿呢。啊,对了,秦海清透过茫茫水雾一下子想起刚才惦记的事儿,要让林林来看球儿。怪不得林林来他的房间,面对他的宝贝足球杂志、宝贝足球衣毫不动心,寒假的时候他终于旁敲侧击出林林原来根本不懂球。太过分了,男人不爱足球还叫男人么?虽然当着林林的面他没敢说出口,不过当时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对林小弟进行启蒙教育。就从我做起,从小事做起,从现在做起,从身边做起吧。 洗完澡,神清气爽的给林林打电话,先是传来一声“来了”,等了会儿,听见有脚步声跑向电话,是林林的脚步声,秦海清微笑着辨认。 “你好,我是林林。” 林林的声音非常有礼貌。 “林林,我。你下星期三中午来西操看我踢球吧。” 秦海清被林林的语气吓坏,小心翼翼的回答。 林林本来在等翻译公司的电话,所以刚才的“你好”说得极为客气,到头来居然是秦海清,他有些不忿的想刚才的好言好语真是亏了,“我不去,我又不懂足球,干吗去啊?再说你踢的好么?” 突然正常的语调让秦海清好生郁闷,更让他郁闷的是林林居然不相信秦大帅哥的实力,“我啊,反正我一拿球,边上的女生就拿着国安的小喇叭给我加油。” “敌人那边儿的女生吧?反正我不去。对了,考察报告快写完了,你看是请人输入还是你自己输?” 林林没好气地说。 “天哪,林林,你太牛了,刚几天啊就写完了?我输我输,我总得做点儿体力活儿当贡献不是?” 秦海清很真诚的谄媚着。 春节放假一结束,秦海清就拉着林林去宣武区作最后的调查。在停止的一段时间内,林林已经陆续写出了前面的报告,有从地域上的分析,有从行业上的分析,海有从所有制和管理模式上的分析。写着写着,林林发现这个调查实在很有意思,不光能用到自己刚从会计课上学到的基础知识,还是很好的把管理、财务、市场营销、乃至微观经济学的供需理论和实际结合的良机。为此,他花了好几天泡在图书馆查资料,一点一点的,明白了那些商业术语字面以下的含义。同时一点一点,了解自己真正的兴趣在哪里。 224只有林林寒假没有回家,但是于青回来得很早。于青一回学校,就经常跑到外面去,连吃饭时间都找不到他。林林有些奇怪,什么时候于青多出了那么多朋友了呢?对比之下,难道说自己的人际交往能力真的那么差,到现在为止,称得上比较好的朋友的只有那个死皮赖脸贴上来的秦海清。倒是那次去宣武区的时候,路过缸瓦市的时候,坐在公车里的林林眼尖看到旁边自行车道上某个人很熟悉,等红灯公车停下,那辆自行车追上来的时候,果然是于青。从公车上打量于青,林林注意到他穿着一件明黄色的羽绒服,脚上是一双紫白相间的旅游鞋,林林回想了一下,都没见他穿过,可能是春节回家新买的吧。不过比较扎眼的是他骑的车,一辆银白色的赛车,上回在中关村他骑的是这车么?林林努力回忆没成功,却忽然意识到这种努力是如何的无聊,“扑哧”笑了出来。 正好秦海清转头跟他说话,“缸瓦市到了呢。” “怎么?” 林林不解的问。 “这可是北京的黑车聚集地,在这儿买的车八成没牌儿,大部分是偷来的。你以后那车如果不能骑了,可别傻乎乎的到这儿来买便宜车。” “你的车那么破,一定比我的先寿终正寝,” 林林不甘的反击回去,脑子里好像闪过了什么,却到底没有抓住那个稍纵即逝的念头。 现在,终于写完了调查报告,林林开始勤跑翻译公司,希望趁着刚开学还不忙的时候多接点儿活。这个时候的满怀期望被秦海清打破,林林自然没有好气。电话扯皮扯了一会儿,秦海清也没要到林林的点头,很郁闷的挂了电话到厨房找吃的去了。 周三中午,西操。秦海清脱下军大衣,露出里面的5号球衣,和其他队员一起作热身。然后裁判员一声哨响,大家跑到了球场中间。由于只是热身赛,按照曹卫的说法,“要节约女生们看男生比赛的三分钟热度”,所以这场比赛自动化系并没有组织本系的拉拉队,倒是电机系本来不算多的女生几乎全部出动。 于是比赛开始,只要电机拿球,自动化的半场边上就是一阵欢腾。 一个大脚解围,秦海清把球逼出了底线,只听得场外一片“唉”的惋惜声。有些没好气地瞪了场外女生一眼,又不经意的把哀叹的目光转向敌人空空的半场边外。 咦? 有个穿军大衣男生的男生站在那里,目光接触到秦海清的,那个男生微笑起来,朝秦海清挥了挥手。 秦海清狠狠瞪了那边长达5秒钟,然后也伸出手挥了挥,无比兴奋的回到球场上,像刚生吃了几只大海鳖一样的精力旺盛满场乱跑起来。 3 三大球的比赛同时开始,秦海清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足球队的任务繁重,他索性彻底不管篮球和排球,不过最有希望的女篮提前被淘汰还是让他郁闷了很久。至于足球队,签儿抽的不错,所在C组其它队都比较弱,作为种子队的自动化没费多大力气就以小组第一闯入八强。 问题是除了三大球的比赛,秦海清还要兼顾重头戏 - 校庆当天的校运会。 校运会主要是田径项目,一个选手最多报三项,而每一项的积分是相同的。所以自动化仅有的几把“宰牛刀”被秦海清在心里摆来摆去,千方百计要让物尽其用,努力把三项都拿下来。要考虑对手,要考虑赛程还要考虑己方的板凳深度。安排好牛人们,剩下的就是非特招的自家培养成果了。其实说到底,径赛不外乎两项,爆发力和耐力。所有短跑和跳远都属于前者,后者则包括所有800以上的项目以及那个十项全能。秦海清和曹卫商量来商量去,总算确定了大致的队伍以及人员分配,可惜一杯茶还没容的他喝,新的问题就窜到他的面前开始烧他的眉毛。 “男子长跑,原来说好的李老师突然说不能来了。” 曹卫火急火燎的赶到训练场。 秦海清正在做热身跑,听了这话一个趔趄差点儿把自己绊倒,“怎么回事儿?上星期不是说可以的么?” “听说是被经管拉走了。” 曹卫皱着眉头,“别的老师也悬了,听说从经管开始,各个系都在挖人。” 东升乡体育教研室老师虽然不少,架不住各系各院的去拉,如果不抓紧,可以预想的是一群无将的小兵,机械重复的做着没有提高的训练。 “他妈的,那个暴发户,”秦海清嘟囔一句就住了嘴,到底再抱怨也于事无补。 “不光给教练的补贴很高,听说他们给学生的补助也不少。好像是从哪里拉来了赞助,据说一身的行头都是名牌。” “靠,他们能拉赞助我们不能么?” 秦海清不等曹卫把话说完,气冲冲的离开东大,剩下曹卫露出狡猾的窃笑。 等秦海清和外联部长赵磊终于一身无力的骑回东升乡,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凭着上次通过广播台采访建立的关系,两个人又一次厚着脸皮找到那家公司,问题是这次仍然不可能有冠名权而所谓的采访一次就够,好在相应需要的赞助也不多,那边经理犹豫一下,签了一张2000的支票。支票递过来的时候伴随的是感兴趣的眼神,以及“毕业以后考虑一下我们公司吧。” 揣着支票,两个人掩盖着内心的喜悦,尽力不卑不亢的道了别,一出公司大门,却同时有气无力的笑了起来。 有了钱有了人就得开始干事儿了。秦海清一边是足球队的训练,一边按照曹卫和他制定的值班表,定期去操场值班,跑前跑后的给参加训练的运动员递毛巾汽水。偏偏求是协会正在搞什么见鬼的讨论会,秦海清他们组计划让秦海清作总结性发言。秦海清定定得看着组长,“对不起,我上去肯定是胡说八道,现在脑子晕的除了操场就是操场,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组长没办法,咬着牙看了他一会儿,却发现秦海清目光涣散四肢无力,不好多说什么,沉痛的拍了拍秦海清的肩,“要分清主次,不要太累了。” 秦海清心想‘不要太累了?我也不想这么累啊,可惜由不得我不是?’ 足球淘汰赛开始,自动化运气不佳,第一阵就碰到了宿敌精仪。不同于去年的脚下败将,今年的精仪多了三个特招的足球专长生,比赛一开始就占据了主动。自动化被人家压着打,几乎一直缩在自己的半场。敌人攻势一波接一波招招凌厉,被人家控制了中场的自动化四分五裂散了阵型。偏偏秦海清苦命司职中后,东跑西颠上蹦下跳仍然无法阻挡敌人的进攻,眼看敌人11号已经左一突右一突绕开了两个己方队员,秦海清赶紧补位希望能够来个正面飞铲把球破坏掉。就在他倒地的一瞬间,那个11号却只是用脚弓轻轻把球一推,球从秦海清两腿间穿过。倒在地上的秦海清似乎还无意识的伸手想拽住敌人的球衣,虽然他只能睁着眼睛看11号从自己身边飞奔而过,一阵混乱之后,精仪的拉拉队开始欢呼。闭了眼,秦海清无比郁闷的意识到,自己,被人给穿裆了,而自己的球队,已经输掉一个球了。 所谓兵败如山倒,这一个球远远没有结束比赛。当终场哨响起的时候,精仪那边一片欢腾,而自动化这里却只剩下寂静的七倒八歪。4月的北京仍然很凉,秦海清就静静的躺在冰凉的球场上,像丧失了一切思想。 等到精仪欢腾的队伍走远,这边也互相扶持的爬了起来,面面相觑的看了看,不知道谁先大喊了一声“靠,” 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进来,除了秦海清。看着大家狼狈的样子,秦海清忽然不着边际的想幸亏没有告诉林林,否则让他看到自己这份窝囊像才叫惨到家了呢。 一身狼狈的赶回327,正好碰上没有去看球的周健。“怎么样?” 周健刚要去打饭,拿着饭盆儿顿了一下。 秦海清皱着眉刚要说话,就听走廊里的传呼机开始叫“327秦海清,327秦海清,” 顾不得多说,他向周健摇了摇头,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来了,” 飞快的跑下楼去。 到了一层的传达室,秦海清拿着电话不停的喘气,刚才的比赛已经到了他的极限,现在连下这几层楼居然都累成这样。 林林拿着话筒觉得很奇怪,里面的喘气声是自己从没听到过的,他不禁有些怀疑对面那个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喂,请问是秦海清么?”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秦海清有气无力的答,“啊,什么事?” 是秦海清,林林放了心。可是,秦海清怎么会有那样疏离的语气呢?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叫,并且一句话说完再没有动静。往常哪次不是嬉皮笑脸说起来没完,并且满口的林小弟叫个不停呢?况且,往常,不都是秦海清巴巴儿打电话给自己的么? 最近林林一直在跑翻译公司找活儿,所以周六周日的家教之后也就没有再去秦海清家。本来以为秦海清会给自己打电话的,谁知道最近几周了,秦海清居然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偶尔林林觉着奇怪,却又赌气似的想既然人家不愿意找我我干吗要主动联系呢?说不定人家升官发财交女朋友行大运,早就忘记了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朋友了。林林越想越觉得秦海清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跟自己做朋友,像他那样的所谓书香门第出来的少爷,哪里就少了一起玩儿的哥们儿了,前阵子跟自己走的近些,不过为了那份考察报告,或者,没接触过土孩子觉着好奇。既然现在考察报告也完成了,自己的土包子样也领略够了,被逐渐忽略也是理所当然的。 昨天翻译公司突然给林林打电话说有活儿问他有没有时间。林林赶紧说有骑了半个小时的自行车跑到公司拿了复印件,公司负责人说文件不长,差不多一万字左右,客户要求3天内交稿。林林一叠连声地答应下来,等又花半小时骑回双榆树224坐到自己的床上才发现,是篇IT的英翻中。 隔行如隔山,林林看着那篇文章当时就傻了眼。逐字逐句的看下来,明明英文单词不难,但就不知道对应的中文怎么说。他咬着牙瞪着那篇从国外杂志上复印下来的文章,半天手足无措。可是3天马上就会到,无论如何这是第一次活儿不能搞砸。没有办法,林林只好先把专业单词空出,翻译其它句子。到今天上午,差不多10几个小时过去,整篇文章已经翻译完了,除了专业术语。林林数了数,真正拿不准的术语其实也不多,只不过有十来个的样子。他忽然想起秦海清,仿佛北京满天沙尘中忽然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林林的心也像那些灰尘一样慢慢的安定下来。那一刻,他忘记了之前内心深处的不满。 直到现在,秦海清用一种似乎是不耐烦的口气问他什么事,林林几星期以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忽然就又出现了,虽然,他不承认。 “我接了份翻译的活儿,是篇IT的英翻中,有些术语不知道怎么说,” 林林故意把语气放淡。 “什么术语啊?” 秦海清肚子咕咕叫,守在门口眼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手里拿着满的或是空的饭盆儿,眼馋之际声音未免有些中气不足。 “Platform,layer, analog ……”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林声音不大,而26号楼门热闹,秦海清只好努力把话筒贴近耳朵。 林林重复了一遍,无奈单词太多,秦海清再回答了一两个后仍然要求林林重复。如此三番五次,两边都开始烦躁,秦海清更是腹中空空摇摇欲坠。 “要么,你去找本英汉的科技字典吧。你们学校如果没有,你星期六来家教的时候顺便来趟我们家,我给你一本好了。” 秦海清非常满意自己的解决办法,这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嘛,总比两个人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确定单词,然后再隔着长长的电话线词不达意的翻译来的好。 可惜,他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嗓音状况,以及身体状况。 这番话说得有气无力,偏又夹杂着急促的喘气,林林听在耳中,眼前自动浮现一张爱搭不理的冷脸,和一双不耐烦的眼睛。 在心底叹了口气,林林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的说,“算了,不用了,多谢你了。” 秦海清听着林林语气好像不太对,但他实在是又累又饿顾不得多想,于是匆匆道了再见挂了电话,用尽最后的力气向14食堂冲去。一口气两个包子下肚,秦海清才觉得神智回复一半,开始细嚼慢咽的对付剩下的菜和包子。也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回忆起刚才林林好像不太对的语气,还有,啊,那个咨询性质的电话。林林有问题求他帮忙,他的回答是…… “天哪,”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打饭的高潮已经过去,越来越空的14食堂里面有个身影哀号着抱住自己的头,“那个小孩儿又要多想了。” 回到宿舍,秦海清把自己的新版IT英汉大词典放进书包,又想想,塞进去一本汉英计算机常用词汇小字典,这才背上书包准备离开。刚刚站起来,有人敲门。开了门,却是傅凯。 “呦,这么刻苦,刚踢完就去自习啊。” 傅凯没客气,一屁股坐到秦海清的床上。 “拜托,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行?” 秦海清痛苦的呻吟。 “胜败是兵家常事,你那么介意干嘛?” 傅凯毫不在乎的瞥了秦海清一眼,“来跟你商量校庆的事。” 秦海清脸立刻惨白,“那摊子事儿我不管,你这个主席怎么也得稍微意思一下吧,我他妈都快脚丫子朝天了。” 东升乡的校运会和校庆在同一天,一边是年轻的生龙活虎的现时争斗,一边是岁月流过后的往日追思,混在一起,加上那个时候常有的漫天飞絮,煞是好看。但也正因此,学生会的工作就被分成两个大块,校运会和接待校友。校运会表现关系到各系学生的面子,而接待校友则于私于公都是前途无限。于私,回来参加校庆的都是混的不错的校友又是同一专业领域的,以后找工作建立关系网大有裨益。而于公,同样的,系里希望随时有杰出校友能够慷慨解囊,从奖学金到电脑更新,说不定哪块云彩就下雨呢。 所以在秦海清呕心沥血于校运会的时候,傅凯也没闲着。 “先别激动,” 傅凯好笑的看着秦海清全无往日的镇静,“不过是一会儿有个会,要商量一下用什么形式迎接校友的问题。” 秦海清长吁一口气,却忽然意识到双榆树是去不成了,有些担心,不知道为什么。 晚上林林接到电话,秦海清的声音又恢复到往日的带笑的清朗,“林小弟啊,翻译完了么?要不要我帮忙?”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这种熟悉的语调,林林只觉得胸口胀得快把心顶出来了,“嘀嗒”的心跳声像是直接要蹦到话筒里传过去,可毕竟才半天过去,中午的事情林林仍然记得一字不拉。 林林没有说话。 “喂喂,怎么不说话?喂,那边有人么?咦?怎么忽然没声音了,难道是线路问题?” 秦海清着急的开始自言自语。 “没断,” 林林突然觉得很好笑,于是张口冷冷得说。 “没断就好。林林啊,你怎么还要做翻译啊,家教的钱不够么?” 秦海清有些担心的问。 “你什么事?” 林林勉强压抑住情绪,平静的问。 “也没什么事儿,问问你翻译的事。对了,我们4月最后一个星期天校运会,你来看么?” 秦海清挠着头笑。 “不去,” 林林回答得干脆,校运会,东升乡的校运会,他凑什么热闹啊。 “来吧来吧,” 秦海清开始软磨硬泡,“那天我事儿特多,估计得比西大狂欢事儿还多。你看,西大那次我就吓晕了,要不是有你,不一定最后怎么样呢。” 林林插嘴,“关我什么事儿啊?” 秦海清没理他,继续磨,“所以,你来帮帮我嘛,冲着咱们俩这么好,你就忍心见死不救?” 林林刚想驳回,却想起刚才那句“咱们俩那么好”愣了一下。这边的沉默对秦海清无疑是个鼓励,他立刻用那种可以感染方圆三里地的欢快的语调欢呼起来,“太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等你啊。” “自说自话,” 放下电话,林林不满的嘟囔了一句,眉梢略上扬,一丝笑意没有藏住。 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林林刚进东升乡的大门就觉得气氛与往常不同。到处都是凭空出来的路引,甚至还是夸张的中英双语。校园里多了许多大腹便便的成功人士,互相大声的打招呼,握手或者拥抱,又不是的边走边感慨地指指点点,常有“变了许多”之类的话传如林林的耳朵。 不过,对于一个有着80多年校史的学校来说,这来来往往的回校校友又占百分之几呢? 一只手忽然伸到林林面前,晃了晃,然后是熟悉得让人心安的声音,“怎么了?恍恍惚惚的,连我都没看见?” 秦海清夸张地揉着被林林打掉的手,“老实交待,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没什么,” 林林淡淡地说,“想你们回来的校友其实很少。” 秦海清长叹,“那当然,否则也没地儿待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只有相当成功的人才好意思回来吧,估计没有专车的是不好意思来现眼了,八成就是骑着自行车在门外绕着东升乡校园一圈儿吧。” 林林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往来的人群。 “I服了You,你少给我像女生那样胡思乱想。我今天忙得很,估计一会儿你还得帮忙。” 秦海清拉着林林就往东大跑,“快点儿快点儿。” 林林无可奈何的撇了一下嘴,跟着他跑起来。 运动会的杂事儿实在是多,要确定运动员检录,要安排人去接应运动员,要组织拉拉队,要组织人给现场广播写自己系的宣传稿,还要随时提供后勤。秦海清和曹卫像绷紧了发条一样,时刻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指挥身边的人马东跑西颠。林林几次申请跑腿儿都被秦海清否掉,他只是笑着对林林说,“你当我真的敢用你啊?这要被你们的娘子军指导,我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你干点儿高级活儿吧,帮我想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中午,林林和秦海清一起吃工作盒饭的时候,曹卫忽然慌里慌张的跑进8食堂,“糟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项目,男子三千障碍的许明说是不舒服,不能参赛了,怎么办?” 秦海清立刻停了筷子,“靠,还能怎么办?咱们只有他一个人参加么?” “问题就在这儿啊,只有他一个。如果弃权,咱们重点宣传的所有项目一网打尽就做不到了。” 曹卫急的围着饭桌走来走去。 “算了算了,” 秦海清垂下头,“我顶一下吧,不过别指望我出成绩就是。” 曹卫要得就是这句话,立刻停止让人心烦意乱的踱步,一溜烟儿从食堂消失,留下秦海清对着他的背影咒骂,“又算计我。” 这时候林林忽然开口,“你行么?” “不行也得行啊,” 秦海清苦笑,“只是最近都没怎么跑,不知道状态怎么样。” 事实是,状态不算好, 林林看着秦海清跑,只觉得摆臂姿势有些变形,一圈儿下来,他还总算留在大部人马中,可没两圈儿就拉在了后面。林林皱着眉头想给他鼓劲,可实在是抹不开面子,只好一直看着他跑近又离开。 又跑近了,秦海清有些费力的跳上了跳箱,跟着要迈过水潭,却没想到力不从心一下子,“咣”跳到了水里,引起围观人群一片哗笑。 林林看着他从水里跑出来,头发被汗水湿透了,而鞋也因为刚才的失误湿透了。忽然林林忘记了围观的人,“加油,秦海清,加油,” 他大声的喊起来,跑起来,直到被维持秩序的人员阻止。 可惜的是,秦海清并没有听见林林的加油,连日的疲乏已经让他只能听见自己浓重的呼吸了。但是他看见了,在和林林交错的一刹那,他看到了林林的眼睛,里面满是关注,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他的脑子已经有些木了,来不及想,只知道要为那样的眼睛坚持到最后。 终于跑完,秦海清闭着眼,一手扶着腰大口的喘气。 林林走过来,扶着他的肩,给他把衣服罩上。 “不错嘛,居然坚持下来了,” 林林笑着说,十分真挚,不含一丝揶揄。 秦海清摆摆手,继续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对林林微笑,“谢谢。” 林林小声儿嘟囔一句,“我有什么好谢的。” 秦海清看林林表情可爱,不禁想逗逗他,伸手去揉林林的头发,被林林打回来,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的玩儿了起来。正闹着,曹卫跑过来,“喂,海清,你怎么还在这儿呢?党委书记说咱们表现不错,请负责的干部吃饭,大家正等你呢。” “是么?你先走,我马上就到,” 打发走曹卫,秦海清眨眨眼睛,看向旁边的林林,“一起去?” “我去干什么啊?” 林林好笑的问。 “那……” 秦海清猜到林林一定不会去,笑着说,“多谢喽,再联系。” 林林挥挥手离开操场,秦海清的目光跟了他很久。 晚上自动化众人跑到洞门旁的一家叫“苏轼酒楼”的四川馆子,党委书记和学生们意思了一下,跟傅凯说了一句“走文具”,就离开了饭桌,把自由还给孩子们。 党委书记这一撤退,包间里立刻炸了锅,“小姐,来一箱啤酒,” 傅凯的语声未落,已经有人划起拳来,“淫荡淫荡,你(我)淫荡,淫荡淫荡,他淫荡,哈哈哈,喝吧。” 等到一箱啤酒下肚,就到了官场的卡拉OK群魔乱唱时间。本来都是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喝酒前理智的人没有人好意思当中献丑,而几杯酒下肚,却开始争着强着要唱,拿到话筒就再也不肯松手了。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在慌张迟疑的时候,请跟我来;我带着梦幻的期待,是无法按捺的情怀,在你不注意的时候,请跟我来……” 仍然坐在一边的秦海清突然觉得头有些晕,虽然他没喝多少酒,“这么老的歌儿还有人唱呢,请 - 跟 - 我 - 来,” 他轻声哼了起来。 4 所谓的莺飞草长是遥远的江南,北京的春天短且充满风沙,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季节。对于女生来说,因为潜意识里对争奇斗艳的夏天的期盼,春天多了些浪漫的遐想。而对于广大男生来说,也许这只不过是春季学期期中考试到期末考试中间的一段日子而已。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自习室、教室、食堂、操场和宿舍的几点连线中,每年一度的献血成了亮点。 “老二,每个人必须在这儿排着献血啊?” 校医院的楼道里,张智东看了看长长的队伍不耐烦地问。 “义务献血,听说过没有?公民义务,你不在这儿排也得在别处排。” 秦海清无可奈何的看着张智东眼睛上翻,嘴下撇。 “那个,海清啊,” 刘明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秦海清。 “怎么,室长?” 秦海清赶快把眼神从张智东的七扭八歪的脸上挪开。 “这个献血,可怕不可怕?” 声音有些喏喏。 “嘿,你一个大男生,抽点儿血都怕啊,” 一个女声打断了刘明庆。 327的几个一致侧目,“啊,是你,” 秦海清和那个女生同时指着对方睁大了眼睛。 “哎呀,海清,给介绍一下嘛,” 冯义楠立刻开始凑热闹。 秦海清只好大大方方的开始介绍,“大家好,我是秦海清,很高兴认识你们。” 众人一起大笑,冯义楠拔腿怒踢,“谁稀罕认识你啊?” 那个女生先开始还想保持淑女风度抿着嘴笑,不过终于暴露本相咧着嘴跟着大笑起来,“啊,秦海清,又见面了。嗨,我是材料的方萍。” 秦海清看看前面的队伍 - 计算机系,又看看后面 - 本系兄弟,有些奇怪的问方萍,“材料的怎么现在在这儿啊?” 忽然又作恍然大悟状,“准备广播节目?要不要采访?我会很配合的。” 方萍斜眼瞅他,“怎么,又要作宣传?这次准备给谁点歌儿啊?”看秦海清一脸尴尬,不禁笑出来,“开个玩笑。我是校红十字会的,来这里服务献血的同学。” 转头冲刘明庆眨眨眼,“外加鼓励害怕的同学。其实对于健康人来说,献血一点儿也不可怕,我去年献了,今天上午又刚刚献了,身体都没有任何的不适。” “海清,你去年怎样?” 像是要验证什么似的,刘明庆仍然坚持问自家兄弟。 “啊,你去年也献了?” 方萍有些意外地看着秦海清。 “对啊,” 秦海清学她刚才的样子眨眨眼。 “那好,安慰你们同学的任务就交你了啊,你有经验,一会儿该喝什么该做什么帮着点儿。我去别的地儿看看。” 方萍说走就走,一番话说完已经无影无踪。 “真猛啊,” 过晓锡感慨地叹了口气。 “室长,我去年献完以后一点儿事都没有,该干嘛干嘛来着。不过听说刚献完的两个小时内不能有剧烈运动。” 秦海清认真履行方萍交待的任务。 刻意强调的义务两字永远只能昭示事实的另一面,就是无人约束条件下的无法自觉。而义务献血对着的就是大部分人不愿意献血。你有对策我就有政策,于是几乎所有学校都规定大二学生必须参加献血,其他年级不作规定。 但是有身体强健如秦海清者,或者身体单薄但公益心磅礴如方萍者,都是从大一开始抱定每年都献的决心,并且身体力行。去年秦海清瞒着系里直接到学校红十字会报名,直到检查身体献血的那天才被发现,气的系里管学生工作的老师纠住他和另外十来个积极的一通批评,然后亲自押着他们去排队,生怕出点儿什么意外担不起责任。 想起自己去年的活蹦乱跳,秦海清不禁对普遍的那种献血恐惧症暗暗好笑,比如刘明庆现在的眼神儿。当然,学校红十字会的宣传也超级搞笑,为了平息这种献血恐慌,矫枉过正,他们的宣传海报居然有理有据的罗列出无数献血对身体好的道理,估计跟刚才那位猛女方萍脱不了干系。 “那,当时你被抽的时候什么感觉啊?” 刘明庆强自镇定的接着提问。 “被抽?靠,室长,话不是这么简略掉的,” 秦海清无比郁闷的嘟囔,自己好心献血居然被简化成被人抽嘴巴,什么世道,“针扎进来,有点儿疼,然后那个袋子就鼓了,一个棉签儿按住,走人。还能有什么感觉啊?” “啊……” 张智东忽然大叫了一声。 “有病啊你?” 327的几个人的脸部同时抽搐了一下,丢人啊。 “老二,你什么血型?” 吸引了众人眼光的某位丝毫没有觉悟的继续问。 “O,” 秦海清毫不犹豫的回答。 “怪不得,你是不觉着痛苦,要你是AB,看你丫还敢不敢献第二次,” 张智东沉痛的摇头。 “什么典故?” 过晓锡的眼睛立刻瞪圆。 “你们没听说?” 张智东故意放低了声音,对围上来的自家兄弟使眼色,“听说去年有个AB的孩子,旁边A啊B啊的换了仨,大夫还没停止抽呢,可逮到一个稀罕的了,还不尽情的抽个够?” “啊,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血型的了,” 过晓锡立刻紧张起来。 “你妈你爸是什么血型的啊?” 秦海清看不过去这一片混乱,站出来维持秩序。 “不知道,” 过晓锡苦笑着说。 “我也不知道,” 这次是室长。 倒是秀才周健安之若素,“算了,一会儿验血就知道了,急什么?” 等到验血结果出来,几个人一对,异口同声的指着室友:“俗啊。” 一室6人,四个O,一个A,一个B,没有一个要担心被捉住当稀有动物特殊对待的。 “喂,你们几个怎么样?” 方萍简直是神出鬼没,忽然蹿到他们面前来了一句。 “啊,都是俗人,四个O,没一个AB的,” 秦海清言之若憾。 “切,谁关心你们的血型啊,” 方萍笑骂了一句,“都能献吧?” 冯义楠笑呵呵的抢着说,“能献能献,献血也成,现眼也成。” “那就好,刚才工物一个班一口气查出十来个胆固醇高的,不知道是真有问题还是做了手脚,” 方萍气哼哼地说了一句,然后又是“我走先了啊,” 施展凌波微步瞬间消失。 秦海清很自豪的看着兄弟们,“大老爷们儿的要是也靠吃油饼来逃献血,跟那帮女生似的,多丢人啊,是吧?” 话音未落,他立刻听见过晓锡的惊呼,“啊,这样都行?” 闭了嘴,秦海清提醒自己要忍耐。 最终在众人的忐忑不安和秦海清的忍耐中,大家一起迎来了献血。出乎秦海清的意料,之前几个叫得凶的都没问题,反而是周健晕血,一出门儿,慢慢的往下倒。于是众人又是一阵忙活,在红十字会员的帮助下,把他抬到一张长椅上,又给他喝了些水,半个小时后,一行人总算迈着大步回到了宿舍。 “晚上聚餐,” 隔壁的兄弟好不容易等到327的人回来,立刻杀上门分享这个好消息。 “在哪儿?谁出钱?” 刚折腾完的327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咦?秦海清你不是学生会副主席么?学生会好不容易体察民情一次你居然不知道?就在中间的活动室,据说每人一个鸡腿儿,呵呵。” 不光有自家系里的鸡腿儿,还有联谊系送来的茶叶蛋。 秦海清看着徐芳和她手里满是茶蛋的塑料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喂,小姐,茶蛋虽然很多,但恐怕对于我们一个年级两百来号人来说,还是不够吧,” 缓了缓,秦海清终于笑着开了口,“晓锡啊,你数数够不够咱们班的。” 过晓锡回头看了一眼塑料袋,毫不犹豫的作结论,“没戏。” 徐芳笑吟吟的看秦海清,“又不是代表我们系,就是我们宿舍,给你们宿舍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一点儿心意而已。看不上呢,我也不带回去了,多丢人啊。” 平常一向活跃的冯义楠一反常态得没有嘻皮笑脸,只是看着茶蛋问徐芳,“纪兰呢?” “咦?” 徐芳皱了皱眉,“你该最清楚的吧?怎么问起我了?” 冯义楠没有多说,揭开塑料袋,拿出一个剥了皮就一口塞到嘴里,吃完,挑着眉毛大叫,“味道真好,兄弟们,上啊。” 秦海清不动声色的提醒大家,“现在下午四点二十分,四点三十分聚餐。” 徐芳饶有兴趣的问,“聚什么餐啊?” “啊,” 秦海清也拿了一个茶蛋,“给献血的同学做补给。” “你们系对学生可真好,” 徐芳满眼都是羡慕,“我们系下周二献血,肯定没有人关心,别说鸡腿儿了,连鸡骨头都不可能有。” 鸡蛋吃完一个,话说了两句,时间走过10分钟。听着走廊里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大呼小叫,327的馋鬼们屁股坐不住了。 可是徐芳还稳如泰山一样坐着。 实在受不了从5个方向打过来的饥饿的子弹,秦海清一咬牙开了口,“徐芳啊,我们聚餐就要开始了,你看……” 徐芳这才明白过来,脸有些红,急忙说“那你们赶快去吧,我先走,你们最近都好好调理,别太累着了。” 几个人假模假样的和徐芳告了别,拔腿就往活动中心跑。还没进活动中心,就见那里已经是人头攒动,过晓锡一个劲儿的念叨,“还有么还有么?” 烦的大家直敲他的脑袋。忽然有人站到秦海清眼前,秦海清心系鸡腿儿,左一晃,那人移到他左面,右一晃,那人堵住他的右路。秦海清当即大怒,眼看兄弟们都不管不顾的朝那个大锅奔去,恶狠狠的抬头怒视来人,看一眼,立刻眨眨眼,做出个谄媚的笑,“林琳?好巧好巧。没想到鸡腿儿的魅力如此之大,连林大小姐都屈尊跑到我们这又脏又臭的男生楼来了。” 林琳板着脸,没说话,仍然挡着路。百般无奈,秦海清终于服软,打躬作揖的笑,“你吃鸡腿儿了么?抓紧点儿,可能还有。” “扑哧”一声,林琳的笑立刻招来无数目光,“好了,我来通知你,十分钟之后学生会开会,在傅凯那儿。” 好不容易赶到大锅面前,却只剩下香气袭人的汤汁。出离愤怒的秦海清目露凶光,扫视四周,忽然扑向冯义楠,毫不客气的抢了一块肉塞到嘴里就逃,然后是刘明庆,班里其他的兄弟,最后连学生会的同事也不放过,一直到满嘴流油,才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缓步而出,留下一屋子人倒吸凉气。 吃饱喝足,秦海清跑到傅凯的房间准备开会时闭目养神,所以什么关于优良学风班甲级团支部的评选,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宛如阵阵穿堂风,有影响没印象。就在他的脑袋已经像小鸡啄米一样欲舍弃脖子而去时,他听到傅凯说,“嗯,本学期的工作就差不多结束了,剩下一个重点就是暑期的社会考察实践。” 和林琳东跑西颠儿的那个也叫社会考察实践,秦海清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傅凯却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大家先准备一下,等校团委具体方针出来,再另行通知报名。” 秦海清撇撇嘴,好不容易有点儿有用的话,还说一半儿。“下面,大家还有没有别的事儿?” 傅凯的这句话在秦海清听来简直就是放他回去睡觉的福音,他做好了准备只等“散会”两字出口立刻要伸个舒服至极的懒腰。 “关于今天的献血,我有意见,” 秦海清的懒腰夭折在林琳清脆的声音里。 “什么意见?” 傅凯很耐心的问。 “第一,为什么不全面实行无偿献血?” 林琳攻势凌厉。 “这个,” 傅凯沉吟一下,“国家规定的是义务献血,学校宣传的是无偿献血,可是不能硬性要求。不过一般同学好像还是选了后者。” “那是,血站只给那么点儿钱,跟系里给的差多了,不如舍弃那几十块捞个好名声。问题是,无偿就是没有报偿,那系里发的这400块的补助是什么?” 林琳面容肃整,双目圆睁。 这次没等傅凯说话,秦海清开了口,“小姐,献血是对人体没有什么损害,可是那是建立在事后补充营养多加休息的前提下。” “那自己多吃点儿不就行了,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么?” 林琳冷冷得回了一句。 秦海清忽然觉着很生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仿佛一个酝酿了很久的、不知来处的小溪汇成的洪流忽然找到了出口。听着自己的心跳,他抬头看着林琳,尽量把话说得平和清楚,“你有没有想到过有些跟我们一样的学生,他们有的每顿只吃一块钱以下的菜,没有就吃方便面,华丰方便面?还有的,除了主食馒头,就吃学校食堂的免费菜汤?多吃点儿,多吃点儿什么?方便面还是免费菜汤?1cc血需要多少方便面来补?或者多少菜汤?一盆?够不够?他们平常就是超负荷的承担着学业生活,一有风吹雨打,你以为他们的身体能够经得住么?他们小气,他们吝啬,他们贪钱,他们有罪。他们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没有生在有钱人家,一步步靠自己摸爬滚打走出来,自己承担学费,回不起家,都是他们的不是么?400块钱,在咱们学校买酱牛肉,只不过是二十斤。献了血,补助二十斤牛肉,很过分么?” 整个400鸦雀无声,除了秦海清大口大口的喘气。 沉默了一会儿,傅凯才想起来打圆场,转眼看见林琳眼眶发红,笑着拍秦海清的肩,“得,又受什么刺激了?林琳也没别的意思,她又不是为自己。好了好了,散会吧。” 秦海清低下头,听着周围椅子的吱嘎声和众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忽然,耳边有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林琳哽咽的说,“对不起,我偏激了。” “啊,不好意思,我太情绪化了,” 秦海清淡淡的说,“不过,我的意见就是这样,有时候,多替别人考虑一下比较好。” 看着林琳有些狼狈的离开,秦海清这才慢慢站了起来,却被傅凯一掌又按回凳子,“海清啊,你今天怎么了?那么大火气?” 秦海清摇摇头,“没什么,听不惯而已。” “得了吧,以前你也积极着呢,本来我还琢磨你会同意林琳的话。不过呢,” 傅凯眯了眼笑得像个老狐狸,“我原来猜你更可能默不作声,说到底,你一向不是挺能装傻的么?怎么这回也热血了一把?” 秦海清有些茫然,是啊,自己不是从来不得罪人的么?何况跟自己又没什么切身利益的冲突?这次居然拍案而起,天晓得对这帮学生会的兄弟会有什么影响,也许会在他们眼中变得很偏激,很冲动了,很不像个学生干部应有的沉稳了。 “这样可不好,” 傅凯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到时候你竞选校会主席,还不得仰仗本系的这些兄弟?就说林琳吧,不管是宣传还是外联,有个能干漂亮的女生帮你,不知道效果有多好呢。” 秦海清听的心烦气闷,甩下一句“参不参选,还两说呢,” 拔腿就走。剩下傅凯郁闷的“砰”的关上了房门。 不想回宿舍,不想回家,秦海清一口气跑出楼,对着清冷的空气大声喊了出来“啊……” 喊完,他的心好像舒服一些,这才发现旁边有一对情侣警戒的看着他。那对情侣互相依偎的样子竟然让秦海清觉得很不爽,可怜孤家寡人形单影只,忿忿然的看了人家一眼,又急匆匆的跑回楼。 传达室的电话被一个男生拿在手里,“好啦……不闹了……这周六啊,恐怕不行……真的是有事……好好好,周日行不行……赔罪?……那好你要什么……我不知道啊……什么……” 十分钟过去,那个男生依然在问“说啊你要什么啊”,秦海清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我要打电话,” 那边看了他一眼,对着话筒说了最后一句,“你先想想,明天再告诉我。” 秦海清坦然的对那个男生笑了笑,接过电话,拨号,“224林林,224林林,……,不在,” “咚”的一声,秦海清无可奈何的掏钱给楼长,只觉得疲惫至极。不过想想也对,现在是晚上六点,林林一定在自习吧,不知道他是在双榆树的教二还是教三,或者是在他们那个驴粪袋表面光的新图书馆?算了,秦海清打了自己脑袋一下,刚献完血,不宜多想啊。 而真实情况是,林林此刻并不在教二教三,也不在图书馆。 他在美景的火锅前面。 林林看着眼前喝醉了的室友,有些手足无措,隔着桌子,他轻轻拍了拍王昌义的肩,“喂,王昌义,醒醒醒醒。” 王昌义努力抬头看了他一眼,“哎呀,林林,够哥们儿的就再喝一杯。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嘛。” 无可奈何,林林把王昌义手里的杯子夺了过来,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面前。下面,该怎么办呢?林林很为难的皱着眉头想,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再坚决一些。 居然会和平日都不怎么住校的富家子弟室友一起吃饭,甚至推杯换盏,实在是林林从未想到的。 事情的起因很可笑。下午,林林去图书馆查资料,隔着一排书架,听到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在争执。他们的声音并不大,但由于图书馆本身的安静,林林还是被迫听得一清二楚。 女生的声音冷淡而傲慢,“我不说第二遍,你这条裤子难看死了,趁早扔了。” 男生犹豫而为难,“真得那么难看么?这可是法国名牌。” “哼,也真的有你这样的去替人家消化垃圾。拜托,这种裤子倒贴钱都没人要的啦。再说,什么法国名牌?不过是来中国早些捞钱的家伙罢了。” 男生没有搭话。 女生开始不耐烦起来,“我走了,把裤子扔了再来找我,否则,就算了。” 一阵高跟鞋得“嗒嗒”声后,有男生沉重的步伐声在林林对面响起,林林撇撇嘴,有些不满两个人对清静地方的破坏。忽然脚步声停了,两列书架间的走道上,刚才那个声音试探的说,“林林?” 林林抬头,原来是本宿舍名誉室员王昌义。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林林若无其事的微微笑笑,摆了一下手。 王昌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晚上有没有课?” 林林有些摸不着头脑,实话实说“没有。” “那其它事儿呢?” “自习。” 林林老老实实的回答。 “晚一会儿再去自习吧,我请客,去哪儿吃晚饭?” 王昌义看着林林,用不容辩驳的口气说着,仿佛刚才那个唯唯诺诺的人只是一个幻象。 “那多不好啊?无缘无故的。” 林林赶紧小声推托。 “靠,那么磨矶,你一学生会主席架子好大,就占用你一顿晚饭的时间,这么不给面子?” 王昌义的脸阴了下来。 林林心里不快,心想你在女生面前丢了面子就在我面前耍威风,可话到嘴边,到底吞了回去。一方面,王昌义跟胡为民关系不错,每此从家里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送,平常也经常请胡为民吃饭;另一方面,刚才那个声音实在有些可怜,连林林都替他感到有些窝囊。 “那,去吃火锅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的叫美景,” 既然决定接受邀请,林林赶快先发制人,这样不管是AA分摊还是以后回请都不算恐怖。 两个人来到美景,王昌义从进门就开始抱怨,店小,桌子缺角,居然连碗都缺角。没有八宝茶,没有消毒湿手巾,也没有点心,所有的一切,简而言之,就是难以忍受。 林林微笑的听王昌义不停的嘟囔,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王昌义的抱怨停止在火锅的底汤沸腾之时,一筷子羊肉下去,捞起来居然是不逊于大店的美味。林林于是看着他,问“怎么样?” 王昌义略挑眉,“还凑合,比想的好些。” 让林林惊讶的是,王昌义并没有像他还有上次的秦海清、冯义楠那样埋头苦吃,略微把每样都涮了一些,王昌义就开始一个劲儿的喝酒,先开始还是一口一口的,后来变成了一杯一杯。 林林有些惊慌的劝他,“少喝酒多吃点儿东西吧。” 王昌义拿着酒杯,恍恍惚惚的说,“林林。” 林林答应一声,眼睛盯着扶在酒瓶子上的那只手。 “喂,林林,” 王昌义的声音大了起来,“你,有没有那个感觉?” “哪个感觉?” 林林有些莫名其妙。 “就是啊,一到北京,不管原来你多他妈牛,现在,肯定有比你牛的了。” 王昌义一摔筷子,把林林吓了一跳。 林林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那个,难道说在你们那儿你就是最牛的了?” 王昌义喝了一口酒,傲然的说“那当然,我们家在我们那儿,就这么说吧,市长都得请我爸去家里吃饭的。” 林林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村长也请过他吃饭的,“林林啊,好好的,以后成了大人物,咱们村也就跟着沾光了,” 言犹在耳,林林的嘴角往上翘了翘,大人物? “可是,到了这儿,连他妈一个外交部处长的女儿都看不起我。不管送多少东西,整天嫌我土。我这裤子怎么了?皮尔卡丹的,有多贵你知道么?” 王昌义一把纠住林林的衣服,“你知道么?” 林林有些害怕,那边却已经松了手,继续喝上了。 “林林,” 王昌义平静下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林忽然想起上次在美景吃完饭后,在教二后面,有个人跟自己说的话,他喃喃的回忆,“他们不过是站在你背后的灯,能照亮的路到底有限。以后,每个人还是得自己去摸黑碰墙。” “灯?什么灯?什么摸黑碰墙?” 王昌义集中最后的精神疑惑的问。 “所谓沾光,父母自然是灯了。可是,是灯,就有发光的瓦数限制,走出他们的可照区域,你就有得靠自己了。当我们靠自己的时候,总会不顺,会碰墙。碰墙了,就换个方向。碰得越多,离正确的方向越近。不去碰,就会困死在迷宫里。” 王昌义已经醉倒在桌子上,林林微笑的对着他上面的空气一字一句的说。 5 “224林林,224林林,” 星期一中午,林林刚拿着饭盆儿回到宿舍楼,就听见楼长不耐烦地喊,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楼长开始数落电话的那一边儿,“我说,你待会儿打不行啊?一会儿工夫你打几个电话了?跟你说人不在,整个224都没人在,什么急事儿啊?” 趁着这两句话的工夫,林林早就站到值班室的窗口,笑着对楼长说,“我回来了,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楼长白了他一眼,把话筒塞到他手里,“你可算回来了。” 林林一边赔笑一边有些担心的问,“我是林林请问?” “啊,林林你总算回来了,还以为要逮不着你了呢,” 秦海清的声音快乐的像初春刚刚出来透气的嫩绿的柳芽,“你下午什么安排?” “拜托,大礼拜一啊,当然有课了。” 林林一听这个声音,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那晚上呢?有课么?” 秦海清连珠炮似的发问。 林林立刻警惕起来,“干什么?” “晚上庆祝,没有课最好,有课翘掉。” 秦海清非常霸道的宣称。 “什么毛病啊你?突发神经?” 林林感到自己的耐心快被电话烤干。 “你别管,我就问你,下午的课几点的?” 某人仍然一厢情愿的问个没完。 “3点半的,” 林林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干脆有一答一。 “那你两点以前在宿舍等我吧,” 秦海清像是很满意自己的要求,还格外的“嗯”了一声,忽然又惊慌起来,“哎呀,时间到了,就这样,一会儿见啊。” “喂,喂……” 林林无可奈何的把发出“嘟嘟”声的话筒还到电话上,一摸兜儿,半个子儿都没有,只好尴尬的冲楼长微笑,“您等着,我这就拿钱下来,” 三步两步跑回宿舍,拿了钱交给楼长赎回了自己主动留在那里当抵押的饭盆儿。 秦海清这家伙,今天是抽什么疯?林林心不在焉的吃着醋溜白菜,皱了眉头拼命猜。 两个人是周六才见的面,家教完林林就被拉到秦家去做饭,因为秦海清刚献了血,所以那天的饭其实很简单,除了现成的八宝饭和酱猪肝,就是一沙锅刘英惠事先炖好的乌鸡汤,到头来林林不过做了个素炒生菜,就把秦海清和自己给对付了。秦大力到深圳讲学,家里只剩秦海清一个人。 那天,他还好好的呢,也没看出献血对他有什么影响,该吃的一口没少吃,该说的话一句没少说,精神好得很啊。对了,那家伙笑嘻嘻的说献血得了补助,要和自己一起出去花差花差。 不会,是为了这个来找自己的吧?谁会要他的血汗钱呢?想到这里,林林忽然觉着好笑,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血汗钱呢。说起来,那个家伙应该多补补才行,好像校运会把他彻底累着了似的,虽然他说他没事儿每天仍然坚持锻炼,可最近几次见他,就是比以前要瘦好多,再瘦下去,颧骨都要突出出来了,脖子也会更细就剩一个喉结支棱在那儿。 等等,林林忽然意识到自己右手举着盛着饭的勺子已经很久了,把饭塞到嘴里,饭居然都凉了。三下五除二的消灭掉剩下的饭菜,林林起身去水房洗饭盆儿。有同学见到林林的动作,笑话林林,“喂,林林,怎么这么恨这个饭盆儿啊?你那哪里是洗饭盆儿?简直像是清除阶级敌人,那么用力。” 林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怎么回事?先是秦海清的脸莫名其妙的晃阿晃,然后是自己对着饭盆泄愤,这么情绪化,真不想自己干的事。全赖秦海清那家伙,林林明白过来开始分析,要不是他莫名奇妙的电话搅的人心烦,自己也不会这样一幅内分泌紊乱的样子。 可是,他什么时候来?来干嘛呢?林林看了两页书,烦,改换听力。打开单放机,却只知道是有人在说话,至于中文英文,根本无法分辨。干脆午休一会儿,可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明明是空的却又什么都没法想。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有人敲门,“请问,林林在么?” 林林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开门,就看见秦海清白色厚棉衬衫黑色牛仔裤黑色休闲鞋一身挺阔。 “喂,你发什么神经?大中午的,说,什么事?” 林林没好气地问。 秦海清早就坐到了林林床上,扫视一遍224,答非所问的说,“就你啊。” “你找我,我在不就行了?还是说有事要找其他人?” 最近不知怎么了,李宇峰变本加厉的泡自习室,而于青整天旷课。 “呵呵,我就一问嘛,你也知道这点儿,我们宿舍有多热闹,” 秦海清毫不介意的干脆躺倒,“林小弟啊……” 林林眼看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被秦海清砸扁一块,心疼,“干吗干吗?”边说边试图赶秦海清起床。 “恭喜恭喜,” 秦海清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由林林同学出人秦海清同学出力的社会考察报告,获得东升乡学生社会实践活动个人组一等奖,当当当当,获奖证书。” 林林很是意外的看着秦海清从书包里拿出那个大红证书,打开看了看,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无奈功亏一篑。秦海清一直盯着林林的脸,当他看到林林迅速收敛了眼中眼中滑过的笑意,他一眯眼伸手就去咯吱林林,“还装还装”。林林怕痒,左躲右躲躲到了床上。秦海清忍着笑看林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却怎么也不肯放手。一不小心,秦海清撑住体重的右臂弯了一下,整个人栽到了床上。 身下很软也很热,秦海清从突发事件中清醒过来,睁开眼,林林的面庞就在咫尺之间,放大。在秦海清的眼里,脑海深处,放大放大。 白皙,如传说中的宋瓷。细腻,平滑如丝绒。秀气的眉毛底下,轻闭的双眼微微颤抖,长长的睫毛随之起起落落。再往下,是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嘴唇自然红润,而且看上去柔软而温暖,不知道实际上怎样…… 就在手指快触碰林林唇角的一瞬间,秦海清忽然清醒过来。他悚然一惊的收回手指,狼狈的爬下床,不敢看林林。自己,刚才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居然表现的像个变态。他偷偷再看一眼林林,视线接触林林嘴唇的刹那,自己的脸颊骤然升温,赶紧回到眼观鼻鼻观心,不断跟自己说“镇定,镇定。” 那边林林也不好过。刚才秦海青扑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只觉得全身软绵绵一点力气都没有,想推开秦海清居然连抬动手臂的力量都没有,整个人像是弹簧失灵的玩具,只能躺着,不会动也不会说,甚至也不会看。似乎感到有什么在灼烧着自己,林林不敢睁开眼睛。闭着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一直到秦海清再度开口,空气中的压迫感逐渐消失,他才慢慢把眼睛张开。 “哎呀,林小弟,咱们那张证书呢?那可是宝贝,” 秦海清的声音终于恢复平常状态,尽力调侃的对林林说,虽然语音略带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林林先是闭住气,然后开始小口小口的呼吸,等到有把握正常说话时,才翻身起来,证书就好好的在床上他刚刚躺的位置。把那个大红包着丝绸面儿的证书扔回给秦海清,林林撇撇嘴,“很稀罕嘛。” 秦海青把证书放回书包,却又拿出一个信封来,“当然稀罕,没这个红本本,咱们今天晚上腐败哪儿来的经费啊?” “咦?” 林林不解的看着秦海清。 从信封里抽出的是两张100元的钞票,秦海清得意洋洋的向林林炫耀着,“你当就是精神奖励啊?物质上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啊。” “就这么几个钱?” 林林装作不屑的样子扫了秦海清一眼。 “拜托,有就不错了。一会儿你去上课,等下了课咱们去庆祝一下,” 秦海清一看时间,居然已经是三点一刻了,催着林林收拾好东西,推着林林出了宿舍。 林林的课是在教二,秦海清跟着他来到教室外面,看了一下教室号,笑着拍拍林林的肩,“进去吧,一会儿我就在这儿等你。” “你知道我们几点下课啊?” 林林没有立刻就进去,回头问了一句。 “5点,对不对?” 秦海清露出“你小看人”的不忿表情。 林林犹豫的说,“有时候下的早。” “咳,笨死你,下的早你就多等会儿我呗,” 老师已经走上了讲台,秦海清一个劲儿的推林林进去。 找到一个空座位,林林有些闷闷不乐的坐下,‘那个家伙这么盼着我离开他,一会儿如果早下课,我也不等他,看他在这个陌生的校园里怎么办。’ 想到这儿,林林忽然又担心起来,‘那他会不会满学校的找我?他又不认识几个地方’,这样想这才发现周围同学都低着头,耳边一片“刷刷”声。林林吓了一跳,赶快收拾起胡思乱想加入到埋头记笔记的队伍中。 课间休息的时候,林林本来是不想出去的。可鬼使神差的跟着别人走出教室去透气,一出门就看见有个熟悉的背影急匆匆的消失在楼梯口。林林歪着头想,不会是秦海清吧?哪里有人笨到提前近一个小时就在这儿等的? 秦海清急匆匆的跑下楼,到了楼门,呼出一口气,好险。如果被林林看到自己那么早就等在外面,一定会被那个小孩儿嘲笑的,那可怎么混。 那个小孩儿一定先认真地看着他,一本严肃的,然后眼睛开始弯,笑意越来越浓,一直到要溢出来的时候,嘴角才会往上翘,再张开嘴不客气地嘲笑他,牙齿白而整齐,而嘴唇,红润而柔软…… 秦海清刚闭了眼,林林便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尤其是唇部开始局部放大放大…… “哎呦,” 秦海清的眼睛条件反射的睁开,脑袋碰到了硬邦邦的东西,一阵吃痛。定睛一看,居然撞到了楼门口的墙壁,心虚的看看两边,好在是上课时间,大家都在赶路,好像,没有人注意到有人闭了眼那脑袋撞墙。 刚放心下来,一波更大更强的不安和恐惧袭向秦海清。 自己,到底怎么了? 先是在林林宿舍,居然发疯似的想伸手触摸林林的嘴唇,然后是刚才,像个疯子一样的撞了墙,也是因为想林林的嘴唇。 怎么会这样? 秦海清全身发抖,不断跟自己说,“冷静,不要慌,找出问题的本质。” 他开始努力分析,首先,两次都是因为林林的嘴唇,啊,不对,第一次其实脸的其他部分也是注意到了的,但交集,只有嘴唇。其次,自己的问题在于,想去触碰林林的嘴唇,啊,不对,如果有可能,还有他的眼睛鼻子眉毛……,打住,性质是一样的,简化以后还是想触碰他的嘴唇。 为什么? 秦海清满脑子浆糊,背着书包度着步,从教二门口的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脑子中的各种假设推理论证总结反驳论辩陈词像水车轮子一样,周而复始,循环判断。 比较深刻的是极为肤浅牵强的活学活用上学期修的西方哲学,我是一个本我,林林是一个他我,本我想要触摸他我?好像不太对。 比较复杂的是电视剧的白烂桥段的发扬光大,我爸是云南人,林林也是云南人,搞不好林林是我的亲戚,血缘关系导致我的手和他的唇相吸?问题是这种相吸明明应该是双方面的,没有我跟他是亲戚他跟我不是的道理。 比较离谱的是基于生理需要的分析,秦海清摸摸自己的肚子,中午下课晚又急着赶过来,随便塞了包蔬菜饼干喝了杯可乐就对付了午饭,林林的嘴唇很像某种好吃的东西,所以我就试图……?可到底想什么好吃的东西呢?难道说不知道的东西就敢随便上嘴? 终于忍无可忍,恰好又走到一边的墙前面,秦海清大力的拍了一下墙,强行将脑子中稀奇古怪的各种解释清空。忽然,他看着刚打过墙还有些红的手掌,笑了。 原来,是这样的。 只不过是普通的好奇心啊。比如说,如果我没有碰过墙,那么我就会想刚才那样伸手摸摸。所以说刚才的行为完全可以以此类推,谁让我没有碰过林林的嘴唇呢,一时好奇那会不会是看上去那样柔软所以就行动了。 “呵呵,” 秦海清的心豁然开朗,就是说嘛,世界再怎样荒谬,也轮不到秦大公子发神经不正常的。啊,几点了?一掳袖子,天哪,居然4点50了,他赶紧大步流星的想楼梯走去,脚步轻快而迅速的,踩住了一个遗漏的问题。 为什么,20年来,他只对林林的嘴唇好奇过? 在门口等了不到五分钟,教室里就传来一阵细细索索收拾书包的声音,学生们互相聊天的声音,以及向门口走来的声音。 门打开,第一个冲出教室的,是林林。 林林有些焦急的左看右看,哪里都没有秦海清的人影。忽然,背后有个故意压低的声音,“请问,你在找谁?” “啊,” 林林吓的叫了出来,总算声音不大,转过身,可不就是秦海清的嬉皮笑脸。林林不满的瞪着秦海清,却惊讶的发现那个家伙好像愣住了一样,眼神直愣愣的。伸出右手在秦海清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傻呢?” 林林奇怪的问。 “啊,没有,” 秦海清才发现四周下课的学生都在往外走,除了自己和林林非常显眼的原地不动。 坏了,秦海清悄悄的握住拳头。刚才,在林林转过身子的一瞬间,自己,又对他的嘴唇好奇了。 6 第三次来美景,林林暗笑自己居然会对一家饭馆熟门熟路。“喂,” 他捅了秦海清一下,“怎么又想吃火锅了?” “笨啊你,” 秦海清不以为然,“放着这样便宜又好吃的地方不来,不是傻瓜是什么?” “可是这里的桌子又破,又没有点心,甚至连高级点儿的茶都没有。” 林林淡淡的回忆上次王昌义的诸多抱怨。 “不会吧,没看出来你还那么小资。这吃饭,最重要的就是味道,其次是价格。这里桌椅破,不是没硌着屁股么?越破,这火锅的价钱就越便宜。再说了,吃火锅,高温消毒,也不用担心不卫生,呵呵。” 秦海清眼巴巴的看着满锅的红汤,指望早一点儿见到汩汩冒泡的壮观景象。一个下午过去,他也确实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反倒让他收了刚才奇怪的心思。现在再看林林,饿的七荤八素的这位同学已经恢复正常,或者换句话说,这位同学已经没精力再盯着林林看了。‘果然,’秦海清想起刚才自己的异样,‘不过是吃饱了撑的,饿了一切就都好了。’ 和上次来这里相比,秦海清点的集中在最实惠的羊肉、肥牛和蒿子秆儿上。他小声儿的对林林说,“其实吧,就羊肉最好吃而且最填肚子,又便宜。上次是冯义楠请客,不宰白不宰。咱们俩自己吃,还是实惠点儿好。比如说,这个鸳鸯火锅底吧,就要多加五块,其实没必要,反正到最后两边儿都会祖国江山一片红的。” 林林白他一眼,“我怎么记得上次你说是你请客啊?” 挠着头,秦海清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忽然发现底汤已经好了,赶紧引开林林的注意力,“林小弟,开吃开吃,我不客气了啊,” 边说边行动起来。 接下来是相对无言闷头大吃时间,两个人都饿了,于是清空装菜的盘子的速度格外的快。一口气吃完,林林懊恼的看着旁边一叠空了的盘子说,“吃多了。” 秦海清哭笑不得,双肘支在桌子上,很认真的打量林林。林林被他看得发毛,终于无法忍耐,“喂,你看什么呢?” “林小弟啊,” 秦海清小声儿而清楚地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特别好啊?” “什么啊,” 林林别过头不理秦海清。 “真的真的,” 秦海清打了个嗝儿,“特别秀气,虽然不能用漂亮来形容男生,我觉得你长得挺漂亮的。” “喂喂,” 林林无法保持平静,脸涨得通红,“咱们没喝酒啊,怎么有人就开始说胡话了呢?” “啊,对了,” 秦海清忽然恍然大悟似的拍自己的脑袋,“我说怎么老觉着差了点儿什么呢,原来是没有酒。人家都说举杯庆祝,这没有酒哪儿叫什么庆祝啊。走走走,咱们喝酒去,” 说着起身拽林林走。 “等等等等,” 林林身不由己得跟着秦海清蹭了两步,“你别抽疯了。” “谁抽疯了?” 秦海清看着林林,眼睛亮晶晶的,“就是要喝点儿酒庆祝嘛,再说刚才吃饭才花了不到40块,还剩好多呢。” 林林无可奈何的问了一句,“那你说呢?” 秦海清立刻兴奋起来,“去酒吧,我听说北大西门儿有一家挺好的,叫Bluemoon。” 不等林林反应过来,秦海清已经骑上了车。林林刚想抱怨,就看见秦海清回头向他招手让他快跟上,同时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这个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路灯很是矜持的半明半灭着。可直到很久以后,林林依然记得这一个瞬间,身边的那个男生把胳膊挥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指尖似乎带着蓝色的银光向远方洒去,然后他的笑脸消失在黑暗里。而林林,来不及说什么,来不及想什么,只知道跟着他的方向追上去,然后一起并肩往前走。 当他们在一家有着蓝色拱形门的酒吧前停住的时候,林林才意识到此行的目的是传说中纸醉金迷的所在。注意到林林的犹豫不决,秦海清打趣地学林林的样子。林林不满的看某人先是低下头,然后噘嘴,眼睛紧紧闭上,鼻子抽吸两下,哀怨地说,“人家是纯洁的好孩子,心里很害怕啦。” 看着秦海清抛来的媚眼,林林忍住寒颤,伸出手去掐秦海清的脖子,“谁怕啦?不就是酒吧么?反正是你出钱。” 秦海清笑呵呵的恢复正常,跟林林一起进了门,没说什么。 蓝月是个很安静的酒吧,吧台上并没有多少人,来的人一般都是三两好友或者双双对对的情侣,面对面地坐在竹制的镂空的火车座儿上,窃窃私语。 “这就是酒吧?”落座后,林林好奇的环顾四周,“跟我想得不太一样呢。” “你想的是什么?” 秦海清一边浏览着菜单,一边随口问。忽然 像是明白过来一样,把菜单撂在一边,直直地看着林林,“我知道了,你一定认为酒吧都是那种有穿的特别少的美女的那种吧,哈哈哈。” 林林脸一红,“我可没说,你自己瞎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 “土包子,”秦海清替他说了下去,末了叹了口气,“林林,你又来了。老是同一句话,烦不烦啊?” 他嫌我烦?林林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恐慌,意识到这股不安后却是更深的自嘲,‘难道这不是必然的么?秦海清对自己已经够好的了,所谓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想法,却看见秦海清正看着自己,林林尽量笑着说,“点什么啊?” 秦海清想了想,拿着菜单跟林林商量,“林林,你能喝酒么?” 林林白他一眼,“都来了,才问?刚才不知道是谁在哪里口口声声要喝酒庆祝的。” “这个这个,” 秦海清挠着头措辞,“我刚才一激动就忘了问了。要不,咱们先一人来一扎,你喝不了给我就行。” “噢,原来阁下是大酒鬼,” 林林笑着说,“好吧,一人一扎。” 秦海清把服务生叫了过来,“小姐,两扎啤酒,一个洋葱圈,一个炸薯条。” 啤酒很快就端过来了,秦海清笑着举起杯子,“来来来,干杯干杯。” 林林也笑着,两个人的杯子在空中清脆的碰了一下,“合作愉快。” 几口酒下去,林林发现这一扎啤酒对于自己实在是难以完成的任务。不过就只这几口,已经让他有些不一样起来。他对自己说要冷静冷静,千万不能出丑。于是他尽量微笑的看着对面的秦海清,很客气地说,“你盯着我看干嘛?” 秦海清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看来林林的酒量实在是不堪。不过他刚才的问题倒满有趣的,难道自己真的又对着林林走神儿了么?喝了一点儿就的林林,脸颊微微发红,在桌子上空橙色的灯的掩映下,就有了彩霞的绚丽。那双平日认真而清澈的眼睛,现在也带着迷离的朦胧着,秦海清看着那两泓深泉,不由自主地想一直看进去,到最里面,看看他想什么,经历什么,恐惧什么,盼望什么。 想再多了解他。 “林林,”秦海清很有风度的轻啜一口酒,“说些你的事吧。” “我的事?” 林林不解的重复了一遍。 “对啊,比如说你们家的情况啊,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你的小学中学有什么好玩而的事儿,还有,呵呵,” 秦海清故意卖官子一样的顿了一顿,“你过去有没有女朋友或者偷偷喜欢什么女生之类的。” “没有,”林林斩钉截铁的说。 “嗯?” 秦海清没有听清,向林林疑惑的眨眨眼。 “我过去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喜欢过什么女生。” 林林说完喝了一大口酒,“就这样。” “真的没有喜欢过任何女生?” 秦海清有些不敢相信的又确认了一遍。 “拜托,我们那里又不是北京,每天拼了命的读书都不一定考得上个省里的大专,哪里有你们城市学生的风花雪月。再说了,我们那里也不是没有互相喜欢的,可是一高考,一个考上了出去了,一个落榜了就还是农民,怎么可能还在一起呢?那样的话,可能要比我们这样的孤家寡人更惨吧,” 林林慢慢地说着,没有看秦海清,随意的看着前面一点。但秦海清却觉着林林的眼光好像穿过了这个酒吧,北京,北方,同时又穿越了许多年的时光,一直回到万里以外的云南回到他昔日的学校家乡。 这样的林林是秦海清所完全陌生的,秦海清很有些不快的发现自己被排除在林林眼中的世界以外,那里没有他,似乎也容不下他。正在这时,薯条和洋葱圈上了,秦海清招呼林林让他趁热吃。 好奇地拿了一个洋葱圈放到嘴里,林林仔细的品了品,一抬头却看到秦海清正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由笑了出来,“干吗?我刚吃一个就心疼了?” 秦海清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喜欢么?” 林林作出一幅淡淡的样子,“还行,多少钱?” “反正够,不够就压你在这儿打工,” 秦海清瞪了林林一眼,这才拿了一把薯条,一根根儿的往嘴里扔,“说说你们家吧。” “我们家?” 林林有些机械的问,半天,才接着说下去,“有什么好说的,我爸我妈我,平常种地,其它时间躺着。” “你没有兄弟?” 秦海清有些好奇的问。 “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 林林从他手里抢了一根薯条。 “可是,” 秦海清这次补充的是洋葱圈,“你们家是少数民族吧?” 林林“嗯”了一声,“傣族。” “按照政策不是可以生两个吗?” “我妈生完我以后身体不好,就算了,” 林林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秦海清作出理解的样子拍了拍他,“独生子孤独寂寞的童年啊,我理解。哎,要是我们家也是少数民族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我一直想有个小孩儿逗着玩。” 察觉到秦海清的目光温度很好,林林有些慌乱的问,“干什么?” “不过,现在也算有了,” 秦海清模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 不知道算不算是家人的感觉,想要了解他,想为他遮风挡雨,想让他快乐,想让他顺利,想让他放下心理的包袱,想时时刻刻在他身边。秦海清有些奇怪,从小到大,自己的人缘都是出奇的好,哥们儿多的数不过来,不乏能吐露些知心话的好朋友,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从初相识起就一直牵挂着,惦记着,千方百计的混熟了,死皮赖脸的拉着他做这做那,不计付出的进自己力量帮助他。他笑笑,不过,这种感觉真得很好。 “喂,” 林林打断秦海清的冥想,“你呢?你有女朋友么?” “拜托,你去我们家那么多次,也去我们宿舍不少次,我如果有女朋友你还不知道?” 秦海青长叹道。 “切,” 林林又喝了一口酒,居然已经干掉了小一半儿,“那以前总有吧?像你这种恨不得脸上写着白马王子的人。” “没有,” 秦海清清楚地对林林说,“以前也没有。” “那你又是为什么?我听说北京的中学生很开放的,连家长都跟着开放呢,” 林林的眼神是三个字,“不相信。” “呵呵,原因太简单了,没碰到啊。” 秦海清的酒已经喝完了,他招招手又要了一扎,“是挺奇怪的啊,也有长得挺好看的女生跟我走得挺近的,可我实实在在没感觉。就这么说吧,” 他忽然坐直,“我心里就没有不见面我会惦记的那种女生。” “那可真是女生们的福气,” 林林翻了个白眼。 “也对啊,” 秦海清毫不在意的跟着笑,“说说你们老家吧。林林,云南是不是特别美?” “直接问你爸爸不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秦海清还是发现了林林眼中忽然出现的温柔的向往,以及隐约的迷茫。 “他一学工的文盲,问他,顶多就会说‘很好看’,仨字儿,over。” 秦海清遗憾的耸肩。 “我们那里也算高原,土是红的,可漫山遍野都是绿的,深深浅浅的绿。各式各样的树和竹子,走到哪里都郁郁葱葱的,高低错落,层叠掩映。山上有小河流过,清的连河底最小的石头都能看得见。我们那里的人也特别好,大家都可热心呢,又好看,尤其是每年的三月三。年轻的没结婚的姑娘们到时候可漂亮呢,几乎每天都要换一身衣服。过街穿的衣服也跟平常的不同,都是特别显眼漂亮的颜色而且都是很精细的面料,不像平常,就是深蓝色的土布围裙。” 林林的嘴角挂了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慢慢地回味着遥远故乡的滋味。 秦海清一直没有插话,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听着看着。他看着林林时而微笑,时而恍惚,时而严肃,时而莞尔;他听着林林的声音有时高昂,有时压抑,有时轻快,有时沉重。一个林林,对,不是半个,不是达半个,而是整整的一个林林正在他前面,这个认知忽然就让他有了难以抑制的喜悦,虽然心底涌上的是未名的酸涩,柔软的酸涩。 不知不觉,林林居然把一扎啤酒全都喝完了,当他没有意识到这点仍然举着杯子往嘴里灌的时候,秦海清笑了出来,“林林,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呵呵,才知道啊,” 林林已经处在只会傻笑的状态了。 “知道了,” 秦海清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我喝得太多了,有点儿晕,咱们今天就到这儿吧。” 看着秦海清面前空空的杯子,林林用力的点了一下头,“真没出息啊,你。” 秦海清哭笑不得的哄着林林站起来,很欣慰地发现林林走路还行,步子还算踏实。出了门,林林微笑的准备跟秦海清道别。没等他说话,却发现秦海清走得不是回东升乡的路,“喂,你喝多了?应该往那边儿走。” 林林指着向东的一条路。 “让我醒醒酒,省得被我们宿舍几个抓住说我吃独食,” 秦海清没等林林再说,沿着去双榆树的路就骑了下去。及至发现林林也上了车,才放低速度等林林追上来。北大在双榆树和东升乡之间,所以从北大回双榆树实在不远。一直等林林在学三门口停了车,秦海清才想起一件事儿,“喂,林林,明天下午3点有空么?” “怎么?” 林林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刚没了支子的车靠在一辆28大车上。 “我有球赛。” “没时间,” 林林回答得干净利落。 “真的没时间?” 秦海清挡住林林,不许他进宿舍。 “真的,”林林嘴硬着,却到底没绷住笑,“在哪儿啊?” 秦海清脱口而出,“北大,你一定要来啊。” “那可不一定,” 林林绕过秦海清要回宿舍。 “等等,” 秦海清居然把车停下,追了过来。林林只感觉嘴唇旁边有一股温暖轻轻蹭过,有些痒,转头看秦海清,秦海清笑嘻嘻的说,“洋葱渣儿,我已经给你抹掉了。时间不早了,good night。”林林摸了摸自己的嘴,又瞪了秦海清一眼,转身回了宿舍楼。 原来他的嘴唇真的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嗯,好像还很湿润的样子,秦海清立在原地,看着刚才伸出的右手食指温柔的发了一会儿呆。 第二天下午,林林排在献血队伍里不断看表,站在他前面的徐芳正在和别人聊天,转头看林林这个样子,不禁好笑的调侃几句,“林林,有约会啊?” 林林赶快辩解,“没有没有,等得有点儿长而已。” “东升乡上星期献的血,” 徐芳微微一笑,“我还去看望了咱们的联谊兄弟了呢。” “噢?” 林林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听说秦海清已经是第二次献血了呢,真没看出来,还挺积极的呢,” 这一次,徐芳没有克制她的笑意,弯弯的眼睛和上翘的嘴角不知怎么,让林林觉着不太舒服。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徐芳被叫进去献血了。林林刚想松一口气,却听到大夫叫自己的名字,“林林?” 林林赶紧走过去,笑着说“该我献了吧?” 那个大夫没有看他,只是又仔细的研究了一下手里的检查结果,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明天上午再来一趟校医院吧,今天不用献了。” 林林不明白,“”大夫,我怎么了?” “没怎么,还要再检查几项。对了,记住明天早上还要空腹啊。” 林林还想多问,那个大夫已经叫到了下一个人了。 有些郁闷,不过,林林转念一想,应该没什么事吧?看了看表,2点30了,要赶紧走了,北大虽然比东升乡近,但在陌生的校园里找到一场足球比赛还是要花点儿时间的。 从昨天去的Bluemoon附近的西门进了北大,林林逢人就问足球场在哪里。别人问他哪一个他也说不上来,只好红着脸说不清楚应该是最大的那个吧。 2点55分,林林到了北大最大的足球场,场上正好有比赛,林林睁大眼睛找,所有队员都在跑动中,而且双方球衣都跟上次林林看到的不同。足足花了10分钟,林林才把场上的22个人逐一看清,没有秦海清。也许是替补?这样想着,林林又花10分钟在双方队伍中费力的辨认着。 还是没有。 这时候,场上拉拉队忽然开始对垒,一边是“生科必胜,” 另一边就是“化学无敌。” 林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跑过去问一方的拉拉队一员,“同学,请问这是谁对谁啊?” 那个男生莫名其妙的看着林林,“生科对化学啊,” 然后看到林林飞奔回自己停在场边的自行车,骑上飞也似的逃跑了。更加莫名其妙。 错了错了,林林懊恼的想,不在这个场子。那,会在哪儿呢? 接着问,次大的足球场。 10分钟后,到达第二个球场。重复刚才的经历。 然后是第三个,然后是第四个。 筋疲力尽的走回自己的自行车,林林看了看表,已经4点半了。 比赛结束了,他还没有找到要给加油的人。 也许是出什么意外了,比赛取消或者改期了,他不断的跟自己说,回去吧回去吧。可手脚不听使唤的操纵着自行车向东升乡方向骑过去,进了东升乡的西门,到了东升乡的主干道,路过了东升乡的教学区,来到了学生区,前面是14食堂,再前面就是26号楼了。 林林捏住闸,脚一点地停了下来。 一男一女从十四食堂出来,他们一人拿着一个大饭盒儿,说说笑笑的向26号楼方向走。 女的,林林不认识。 男的,是秦海清。 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路的岔道上,林林看着那条岔路想了想,把车换了个方向,慢慢地往双榆树方向骑回去。 7 和林琳回到327,秦海清拿脚踹张智东的床板,“老三,人家林琳帮你把饭打回来了,还不磕头谢恩。” 张智东龇牙咧嘴的瞪了秦海清一眼,转头谄媚的冲林琳笑,“大恩不言谢,林琳,哪天我请你吃饭吧。” 林琳把饭盆儿和饭卡放在桌上,笑吟吟的说,“好啊,哪天?” 张智东立刻有点儿傻眼,磕磕巴巴的说,“哪天都行啊,” 很有些心疼的想自己这个月还剩多少钱。 看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秦海清只觉得真是给327丢人,恨不得上去再踹一脚。那边林琳却“扑哧”一笑,“算了算了,我应该的,再怎么说也是代表系里踢球受的伤,算工伤吧。你好好养着吧,我走了。” 说着跟秦海清点了点头,转身飘然而去。 门“咣当”关上以后,张智东叹了口气,“美女为我打的饭,真舍不得就这样吃了啊。” 秦海清作呕吐状,“靠,真这么想一顿饭还为难成那样。” “呵呵,” 张智东艰难的移动受了伤的腿,“哥们儿还有点儿自知之明,那么牛的女生我可降不住。对了,说起来,林琳有男朋友了么?” “不知道,” 秦海清闷头吃饭,没什么兴趣继续八卦下去。 今天踢球,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不是一场重要的比赛,居然看到林琳带着一队女生去给加油鼓劲。场间休息的时候,曹卫颠颠儿的来请功,说想通了,其实女生看球的兴趣是可以激发的,说不定越看越支持。所以以前关于要节约女生热情的想法是错误的。他正得意洋洋的说的高兴,不提防秦海清喝了一杯水后抬屁股就走,压根儿没有跟女生们多交流感情。看着秦海清的背影,曹卫小声儿的嘟囔了一句,“这个人怎么无精打采的啊?” 秦海清今天一边踢球一边往场边儿上看,左边右边前面后面,就是看不到林林的身影。5分钟,10分钟,半场结束,下半场开始,全场结束,秦海清越踢越烦,技术水平完全没有发挥,一口闷气憋在胸里,烦躁压得他跑不了动不得。所以下半场对方对张智东犯规,秦海清一看张智东痛苦的抱着腿倒下,当时就向敌人的那个防守队员冲了过去,挥着拳头问怎么回事,直到众人纷纷赶到把两个人隔开为止。 比赛结束,平局,秦海清对这个结果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他又围着东升乡最破的球场 - 北大操场转了一圈,确定林林没来,才悻悻的往宿舍走。正好碰到一瘸一拐的张智东以及他旁边的林琳,秦海清随口说了一句,“老三,你要吃什么我先回宿舍让晓锡他们带一份。” 张智东翻眼,“靠,宿舍有人才见鬼了呢。” 秦海清不明白,“难道晓锡会离开游戏?” “可能性虽然不大,还是有的,” 张智东走得快了一点儿,牵动了伤,“哎呀” 痛苦的叫了一声。缓了一缓,才接着解释,“今儿5点礼堂有电影,上帝发疯了,据说巨搞笑,所以咱们宿舍那些人一个都没来看咱俩踢球,” 声音不是不哀怨的。 “我来好了,” 一个柔和的声音在秦海清耳边响起,有些惊讶的看了看林琳,秦海清不太敢相信的问,“你?” 出乎秦海清意料的,林琳还真地等着他拿着两个饭盆儿下来,帮张智东打了饭送到宿舍才走,这倒让他对这位年纪第一牛女生刮目相看。虽然,这点儿发现远远抵不上他的郁闷。 林林居然会没来。 昨天晚上不是还说得好好儿的么,怎么几天就变卦了呢,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了么?不应该啊,才一天的功夫。想到这儿,他不禁摇摇头。 “喂,” 张智东三口两口的把饭吃完,兴致勃勃地看秦海清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停了筷子,一会儿若有所思,“你今儿怎么了?” “没怎么,” 秦海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低下头把饭扒拉完,拿着自己的和张智东两个人的饭盆儿去洗了,回来后又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一跃而起,咚咚咚的跑下楼。 “224林林,224林林,” 秦海清有些紧张的听着话筒里的回音,“没人。” 怅然若失的回到327,坐立不安的想林林为什么不在宿舍,他们宿舍为什么没有人,胡思乱想了半天,一看表已经是7点,再不出去恐怕连最冷僻的教学楼都没座儿了。背起书包下了楼,骑着车跑到五教,惊讶的发现居然连五教都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座位,秦海清不由暗叹自己今天真的出来晚了。 出来晚了,回去得倒早。惦记着宿舍楼唯一的公用电话,9点半不等下自习的自行车潮到来,秦海清夹着尾巴跑回26号楼,却目瞪口呆的发现不管有人在用电话,甚至后面已经排了两位。衡量了一下形势,秦海清一咬牙,背着书包又出了楼。 一溜烟的骑回家,刘英惠一看儿子回来了,赶快高高兴兴地问,“是不是又饿了?要垫补点儿什么?” 秦海清挥挥手,“随便吧您,” 冲进自己的卧室拿起了电话又拨了一遍林林宿舍楼的电话,这次没通。之后的一个半小时,秦海清以每十分钟一个电话的频率骚扰东升乡学三值班室电话,可惜先开始一直是战线,最后一个,电话响了10分钟,没人接。秦海清明白,值班的人睡觉把电话给拔了。 头脑发晕,秦海清勉强把刘英惠递过来的蛋奶糊吃完,走进卫生间冲澡。热水冲到身上,踢了球很有些疲乏的身体逐渐恢复过来,晕沉沉的脑袋也清楚了一些。 “靠,我在瞎但什么心?”秦海清自嘲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胡思乱想了一个晚上了,不就是林林没能来看他踢球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很有可能就是临时有些事罢了,整天在学校里想出个车祸都难,自己简直快成杞人忧天的傻瓜了。 想通了这点,秦海清总算比较平静的入睡了。 第二天晚上,秦海清跟自己说林林没事儿的,你别胡思乱想打电话,打通了说什么? 说什么?说你星期二没来看球,我找了你很久没有找到,然后给你打了一晚上电话,没找到你差点儿没睡着觉?说林林你怎么可以不来看我踢球呢,我差点儿跟人打起来整场球踢得像梦游一样?说林林你没事儿吧,我惦记你担心你不知道你怎么样了? 秦海清悚然一惊,手里的电话掉到了床上。那边刘英惠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过来,“海清啊,怎么这两天连着回家呀?” 秦海清把电话放了回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没什么。怎么了,妈,不欢迎我回家呀?” 刘英惠伸手打了儿子头一下,“臭小子,就知道胡说八道。不知道是谁有志气的很,说什么要跟别的同学一样住宿舍,不搞特殊化。” “可到底抵抗不住家的温暖,还有,” 秦海清缩着脖子,“漂亮的老妈呀。” 这次是伸出食指戳了儿子脑门儿一下,刘英惠抿着嘴笑起来,“从你爸那儿好的没遗传到,就知道甜言蜜语的哄骗你老妈。” 秦海清一吐舌头,自己打开冰箱找水果。正在寻思是吃苹果还是吃橙子,听到老妈冲自己说,“海清啊,我今天在医院里见到林林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秦海清机械的重复一遍,“林林,哪个林林?” 他想还是吃橙子好了,却莫名其妙得拿起了苹果。 “还能有哪个林林?就是常来咱们家的东升乡的那个男孩子啊。” 刘英惠有些奇怪儿子的反应。 “他去你们医院干什么啊?” 秦海清慢慢的把苹果放到桌上,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扶着桌子边儿问。 “啊,咱们学校的校医院同时是这片学校的传染病中心,其他大学不是特严重的都会送过来,” 刘英惠拿起儿子放在桌上的苹果,走到厨房洗了洗,又回来拿起刀开始削皮。 “那林林他去那儿干什么啊?” 秦海清看着从刀的一端轻轻流淌出来的果皮,一字一句的问。 “啊,我一看是林林,也就特意问了一下他的病房值班大夫,是黄疸型肝炎。” 苹果削好了,刘英惠放下刀,把苹果递给儿子,“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 她顿了顿。 “不过什么?” 秦海清没有接苹果,喘着气问。 “不过,他的身体是不太好,好像血糖也比较低。” 刘英惠皱着眉头说。 “他在哪个病房?” 秦海清跟自己说镇定镇定,可是声音还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哎呦,我不记得了,你去那儿一问就行。咦?” 刘英惠不是很放心的看儿子,“怎么不吃苹果了?你别太担心,是急性的,应该没有问题。” 秦海清点点头,看着墙上的挂钟,咬着牙想今天太晚了,肯定过探视时间了。 第二天秦海清一上午的专业重课,好不容易下课,秦海清不等老师出门,从后门狂奔而出。找到自己的自行车,顾不得吃饭,急急的往校医院骑。找到内科病房,再是传染病病房,问护士查人名,原来林林在216。 站在216门前,秦海清稳定了一下心跳,做出了个笑容,然后伸手敲门。 有人走过来给开了门。 是个上身穿了一件紫色丝质条纹长袖T-恤,下面是一条白色西裤,脚上蹬了一双棕色带着“v”logo的皮鞋的男生。 “找谁?” 男声用带着浓厚南方口音的普通话问秦海清,语音里有些不耐烦。 秦海清的笑容还很好的维持着,“你好,请问林林是在这里么?” “噢,是。” 男生冲着里面说,“林林,找你的。” 说完把秦海清让了进去。 “你来了,” 林林淡淡地说,示意秦海清坐下,转过头笑着跟男生介绍,“王昌义,这是秦海清,是咱们联谊系的学生会副主席。” 又转过头给秦海清介绍,“秦海清,这是王昌义,我室友。” 王昌义有些愕然,“联谊?” 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噢对,那你是东升乡的吧?” 秦海清笑着说,“是啊,活动里倒没有见过你。” “那些活动,” 王昌义扯了扯嘴角,没接着往下说。 “林林,” 秦海清倒是庆幸对方没有多客套,他于是直奔主题,转头看林林,“我昨天晚上恰好回家,听我妈说的。怎么回事?” 林林淡淡的笑,“转氨酶和胆固醇都高,所以昨天又查了一次,就查出来了。没事儿。” 秦海清刚想说怎么回没事儿,却意外的发现林林已经重新开始跟王昌义聊上了,竟然没有再看想自己。 “这次真是麻烦你,居然还特地来看我,” 林林很诚恳地对王昌义说。 “咳,见外了不是?咱们一个宿舍的,这点儿情分算什么啊?上次我不爽的时候,不是还是你安慰我的么?” 王昌义耸耸肩,“应该的。对了,” 他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个大礼盒,“好好养病,我的一点儿心意。如果缺钱或者缺什么东西千万别客气,说一声儿就行。” 林林一看礼盒上的字“极品燕窝”立刻慌乱起来,“不行不行,这个我不能收,你人来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让你破费。” “看不起人不是?” 王昌义故意板起脸,“这算什么啊?又不算贵,我连发票都扔了,你要不要我立刻把它扔垃圾桶,” 说着作势要扔的样子。 林林着了慌,只好阻止,“不要不要,那多可惜啊。” “我就说嘛,你一学生会主席总不能不给我这点儿面子不是?” 王昌义把礼品袋放到林林的柜子里,“就这么说定了。” 林林欲言又止,想拒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秦海清在床边坐着,看林林目光一直没看自己,怎么搞的?为什么这个只有两张病床的病房如此的憋闷?他忘记了该怎样呼吸,听着自己的心脏怦怦的大口喘息着。 林林和王昌义还在讲着客套话,秦海清只觉手指尖冰凉,他腾的站起身,摇摇头,跟林林说,“我下午还有课,下了课再来看你。” 林林只是微微一笑,“你忙,就不用来了。” 秦海清没多说什么,临关门看一眼正聊得开心的林林,尽量轻的关了门有些恍惚的走出住院楼,没有看到盯住他背后的林林的目光,持续了很久。 回到宿舍冲了包康师傅方便面,开了一罐梅菜鲮鱼的罐头,秦海清脑子乱的不知从何想起。林林居然不理自己只顾着和别人说话?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明明是他的林林。 他的林林? 秦海清抓住了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林林怎么成他的了?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没有剥夺别人交朋友的权力阿。自己居然有了小孩子对朋友的独占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像面对乌云密布恐惧的孩子,忽然发现只不过是自己带了一幅厚重的墨镜一般,秦海清放松了许多,下午下课,再去看他吧。 下午下课,秦海清熟门熟路的又到了林林的病房。再敲门,这次没人开门,只有林林的声音响起,“请进。” 秦海清带着笑推开门,“我又来了。” 林林刚想撇嘴,就听秦海清夸张的吸气,“天哪,林林,没想到你穿病号服都是这么玉树临风,不行了我,嫉妒死了。” 不小心没忍住,林林还是笑了出来。笑了之后再板回脸未免更加滑稽,林林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好言好语,“你没事儿怎么又来了?” “废话,你病了居然不告诉我?” 秦海清顺杆儿爬立刻翻脸成愤怒,“太差了,幸亏是我地盘儿。” 林林笑笑,“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靠,你再说一遍试试?” 秦海清真的生气了,“你拿自己的身体当什么啊?” 有些不自然的躲过秦海清的视线,林林扭着头说,“其实你来正好,有件事而可能还得麻烦你。” “你尽管说,” 秦海清看着林林,目不转睛。 林林忽然有些犹豫,“是这样的,你记得我给一个翻译公司干活儿吧?” 秦海清的脸立刻拉长了,“什么时候你还惦记这事儿?” “我本来该昨天去拿份儿原稿的,没想到化验完就给留下了,这都耽误一天了,” 他有些不敢看秦海清的脸色,“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就在我们学二的二层楼,跟他们说没问题。” “没问题,” 秦海清慢慢的开了口,“我去跟他们说。” 林林没料到秦海清答应得如此爽快,有些意外的抬头看秦海清,却只看到一张铁清了的脸。 “跟他们说有人想把这份翻译当作自己的遗作。” 像火山爆发前的压抑,秦海清的声音从所未有的低沉。 然后爆发,“你他妈的脑子进水了?你看看你现在都什么样了还只惦记着钱?你一个学生要存那么多钱干什么?啊?别他妈的跟我说什么要支持学业,滚蛋,你以为我白痴啊。你过去韩国家教做得那么疯狂,我就不信你没省下钱。你好,韩国家教没有了就恨不得去替人家考四级,一分钟都不肯浪费的。现在,那个英语家教一个月怎么也得有1200,你寒假集中家教的钱就够下学期学费的,剩下的常规家教难道还不够你平常花的?你知道北京的贫困生活线是多少?你这样都算小康了,你还不满足?生着病还不忘挣额外的钱。靠,就算给你钱你也不会花,我不信你每个月的伙食有任何改善,要不也不能生生把血糖给饿低了。你他妈的倒是又开源又节流,你是想钱想疯了阿。” 秦海清不受控制的用两手摇晃着林林消瘦的肩,“你要那钱干吗?” 忽然,他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因为他看到,有两行透明的泪水从林林的眼眶里缓缓得流出,安静的落在被子上,转瞬消失。 一时间,秦海清所有的理智都回到原位,“对不起,林林” 他诺诺的说,“我刚才气疯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对,我知道,林林你不能这样要钱不要命,学业已经很重了,你不能再兼这么多职了,你也不能再省嘴了。零平衡,你听说过这种说法么?当学生的财政状况应该是零平衡,不要欠钱造成心理负担,也不要省钱。现在省的跟以后工作了挣的怎么比啊。” 林林的眼中已经没有眼泪了,只剩一片茫然。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林林忽然很恍惚的开了口,“你一直这么想我的吧?贪财的土包子,抠门儿的乡下人。” 秦海清摇头,“没有。” 林林微笑,“你大少爷逗我玩儿是不是特有意思?可找着一个可培养对象了,我虽然土,来北京后也知道了窈窕淑女里面那个把乡下姑娘培养成淑女的故事。您是不是也想试试自己的影响力和教育能力啊?” 秦海清摇头,“不是。” “不过呢,” 林林的笑意加深,“跟着你我倒真长了不少见识,连麦当劳都去过了呢,以后回乡可有的跟村里人吹牛皮的。还有,你对我真得挺好的,你看,知道我伙食不好,就让我去你家蹭饭改善伙食,还有那件军大衣也挺不错的。我都记着呢,真的,我真得挺感谢的。” “够了,” 秦海清听不下去了,大吼了一声,“你居然这样想我?林林,我太失望了。” “我也是。” 林林收了笑,躺回被窝,转了个身,没有再看秦海清。 秦海清忽然觉着鼻子一酸,某种液体从心里渗出来,堵在鼻子和眼睛里,却无论如何流不出来。咬着牙,他低着头站了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向病房门。手摸到了把守,却一步都不能再动了,只好趴在门上呆了一会儿,然后深呼吸,打开门走了出去。 8 从校医院出来,秦海清像失了魂一样慢悠悠的骑回家,钥匙插进钥匙孔的一刹那,他叹了一口气。 “回来啦?” 刘英惠有些奇怪儿子最近天天回家,刚想再问什么,却发现儿子的脸色苍白的带了些许青色,而平日闪亮的眼睛也无精打采的下垂着。“海清……” 她欲言又止,凭借一个做母亲的本能,她感到儿子正经历着某种深层的无助。 “我没事儿,” 不等母亲把话说完,秦海清挥挥手进了自己的小屋。把门关上,他一下子躺到床上,合上眼,林林仍然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遍一遍的问“你大少爷逗我玩儿是不是特有意思?” 为什么林林会这么想自己?秦海清不知不觉右手握紧了拳头。为什么他会认为自己高高在上,是故作姿态的怜悯? 翻了个身,脑子里满是认识林林以后的桩桩件件。 是的,家教是他帮助林林找的,后来的社会调查及其副产品攒机器挣经费也是他的主意。这些是为了解决林林的困难,可仅仅为了所谓的怜悯么?不错,他同情林林,但他更佩服林林啊。且不说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举手之劳,就算更大的牺牲,只要能看到林林的笑…… 林林的笑? 先开始总是故意闹别扭的一个小孩儿,总是撇嘴,是在被自己逗乐了,也是强忍着只是抿着嘴弯弯嘴角而已。后来,逐渐熟悉起来,慢慢的,看到自己会微笑,说到开心的事会微笑。再后来,会开怀大笑,会指着自己咧着嘴笑。那个时候,似乎连一直深深藏在他眼里的,仿佛永远挥之不去的阴霾和犹豫都会散去,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不到18岁的男生,而不是通常那个处处谨慎小心做人的学生干部。 就算自己刚开始只是为所谓的于心不忍,到后来也全忘记了初衷。从来没有想过要林林的感激之心,只要他能够笑出来,轻松的笑出来,就足够了。 可哪里想到,这么久以后,露出那么多笑容之后,林林的心里仍会那么想自己。他怎么能那样想自己?东升乡的学生一向是比较穷的,真想满足所谓的高高在上,何必大老远的等一个双榆树的兔子撞上来? 秦海清忽然生气起来,他腾的翻身下了床,一边说着“随便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好了,” 一边打开电脑。 像是有个沙漏在心底反转过来,一颗一颗的沙子轻轻的滑下来,堵住了他的心。秦海清大口的深呼吸,打开抽屉,找出一叠周星驰的vcd片。马上就好,他跟自己说,看了星星的片子笑出来就好。 可为什么胸口仍然胀得那么厉害,一如脑中无法疏解的委屈,挥之不去。 大话西游?刚跟林林一起看过,何况并不算什么好结局。逃学威龙?太老了。算死草?太滥了。九品芝麻官?太俗了。唐伯虎点秋香?太恶了。找来找去,秦海清把目光盯在手里的碟上。鹿鼎记?终于找到无论什么时候看都一样爆笑的片子了,他想笑,却只是无可奈何的牵动了一下嘴角。 按下播放,屏幕里一片广袤大地上赫然出现一支腰鼓队。鳌拜躺在软席上施施然听属下一片阿谀之词。过去每次见到那支腰鼓队,秦海清总是立刻开始笑的颠三倒四,从无例外。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开始胡思乱想,如果林林看了,会不会又多心说这是专门嘲笑乡下人,拿乡下人开涮。秦海清苦笑,也许林林真的会这样想,即使他不当面当时说出来。 不知不觉,在秦海清海神游天外之际,片子已经往前推进到韦小宝进宫了。秦海清木然的看着显示器里三步一小搞笑,五步一大搞笑,终于到那句熟悉的“我对你的敬仰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时候,无法再忍耐下去,按了stop。 在这个连周星星的电影都变得索然无味的晚上,秦海清什么也不想做,不能做。不如早点儿睡吧,想着他走出自己的房间,到卫生间去洗澡。 刘英惠看到儿子出来,赶快把他叫住,递过来一个橙子,关切地说,“海清啊,你没不舒服吧?看着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接过橙子,摇了摇头,“我没事儿。” 不敢接触妈妈的目光,秦海清有些食不知味的把橙子塞到嘴里,迅速的咀嚼了几下囫囵咽下。刚想转身离开,一个念头滑过,秦海清又转过来跟刘英惠说,“妈,您说肝炎需要补点儿什么?” 看儿子这样认真,刘英惠终于笑了,“原来是担心林林啊,你放心,他是急性甲肝,治好了应该没事的。至于说补嘛,就是营养丰富全面的食品就好。” “哦”了一声,秦海清站在原地开始琢磨,“妈,您说炖只母鸡好不好?” 刘英惠哭笑不得,“我说儿子啊,你当林林是坐月子哪,母鸡,还乌鸡呢。” 看秦海清挠头,做妈的心疼的揉揉儿子的头发,“你别着急,以后每天我每顿饭多准备一份给林林就好。” 秦海清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不知怎么感谢老妈才好,却不自觉脸上终于带上了笑。刘英惠看着笑了出来,“你和林林还真是投缘的小哥俩,我这就做出明天中午的饭,你明天给他送去。” 明天给林林去送饭? 秦海清刚刚浮出的笑,不知不觉又收了回去。想到今天两个人的争吵,无声的叹了口气,努力做了个笑容给刘英惠看,“妈,我这些天太忙,要不您帮我送一下?” 刘英惠没有想到儿子会这样说,有些惊讶得看了秦海清一眼,却发现秦海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躲开了自己的眼神。迅速的在心里计较了一下,她笑着说,“没问题,反正是顺便的事。那晚饭呢?” “晚饭我送就好,” 听出妈妈语气里的怀疑,秦海清忙辩解似的强调着。 晚上,躺在床上,秦海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毕了眼,满脑子都是林林。撇着嘴的林林,皱着眉的林林,不耐烦的林林,赌气的林林,流着泪的林林,微笑的林林,大笑的林林,喝醉了的林林,冷淡的不理睬自己的林林。 疯了,秦海清用力的打自己的脑袋。没有用,闭上眼,一切照旧。 爬起来倒了一杯牛奶,用微波炉加热的时候就不断自我催眠的说,马上就睡着了马上就睡着了,微波炉“丁”的一声,拿出牛奶,一口吞下,马上就睡着了马上就睡着了。 回到床上,还是林林,林林的眼睛,林林的鼻子,林林的嘴,林林的脸,林林的脖子,林林的头发,林林的手…… 愤怒的在被子里踢腿,消耗多余的精力和怒气,一直到疲惫不堪,秦海清总算躲开了一个又一个林林的形象,筋疲力尽的走入了梦乡。 第二天中午,林林正犹豫是去医院食堂买饭还是泡方便面,刘英惠拿着热好的饭盒儿走了进来。 “阿姨,您怎么来了?” 林林赶紧从床上起来,给刘英惠拿了把凳子。 刘英惠把饭盒儿给林林递了过去,“还没吃饭吧?我们家海清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你在这儿受委屈, 我的手艺你也不是没尝过,好是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到底是自己家里的菜,味道清淡些吧。“ 林林的手有些不稳的接过饭盒儿,低了头嘴唇微微嚅动,再抬起头,刘英惠注意到他的眼睛比刚才湿润了。心疼的想不过是个比自己儿子还小三岁的孩子呢,就背井离乡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怪不容易的。拍了拍林林的肩头,刘英惠的声音柔和亲切,“晚上海清会来送饭,稍微等一下他,不要急着去买饭。你专心养病,这些天就跟着我们凑合吧。” 林林听了这话,刚想说不用麻烦,心思却像是被识破一样,刘英惠微笑着看他,“傻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别逞强,说到底你才多大啊,你和海清是小兄弟,就别和我和海清他爸见外了。我先走了,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看着刘英惠的背影走出病房,今天刚来的邻床的病友羡慕的说,“哎呀,你和这里的大夫是亲戚啊,真不错啊。” 林林没说什么,打开饭盒,扑鼻而来的香气让他一阵恍惚。晚上,还会有么? 晚上还有,护士拿着饭盒儿走向林林,“林林啊,刘主任的儿子给你送来的,他是你同学啊?” 含糊的回答了一句,林林看着手里的饭盒儿不知怎的就觉着了委屈。明明人都来了,却故意不进来。既然不愿意见自己,那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过来呢?打开饭盒,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塞,一切感知器官仿佛都丧失应有功能,一直到勺子里什么都没有才意识到饭盒儿已经空了,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吃了些什么。 果然,只是做个姿态么?不过说了他两句,就要从自己面前消失了。 “随便你,” 林林咬着牙吐出三个字,才发现双手正在无意识的掰勺子,逃开邻床病友好奇的眼光,林林脱了鞋躲到被子里,长长的叹息。 而那边秦海清回到家,一路想着林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会不接受我这“高高在上”的送饭吧,起码我没有出现在他眼前应该好些吧。 挣扎着把第二天要交的作业写完,秦海清骇然发现自己又处在和昨天相似的境地,仍然睡不着觉,仍然满脑子都是林林。 两个人其实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毕竟不在同一个学校。但架不住所有回忆以每一分每一秒来计算,况且床上翻来覆去贴烙饼的同学,似乎并不介意一遍遍重复相同的画面。 一转眼,居然又到了周末。照惯例秦海清把饭盒儿交给已经混得很熟的护士,并没有多问林林的情况 - 每天刘英惠都会及时地传达。像往常一样转身走到楼梯口,秦海清忽然停下脚步。这一个多星期以来,每天都是在对林林的惦记中迷迷糊糊的睡着,可说到底,居然没有见林林一面。昨天梦见和林林一起去中关村买零件组装电脑,自己为了买最新的制图软件拉着林林一起去看盗版,两个人被操着外地口音的盗版小贩带着七拐八拐拐到一个车库,不知道打了个什么暗号,百叶门拉开他们俩被推了进去,然后门迅速的合上,在陌生的黑暗中,自己再也感觉不到林林的气息。最后的记忆是自己不断的大喊“林林,林林,” 焦急的担忧的彷徨失措的一遍一遍。醒来发现额角的汗,被子里紧攥的拳,真是噩梦。 失去控制一般的转过身,机械的向林林的病房方向走去,所有的信心却在一个清脆的声音下瓦解,“劳驾,请问传染病房怎么走?” “纪兰?” 秦海清有些惊讶的转头看右边的女生。 “啊,秦海清,真巧,你也是去看林林么?” 纪兰高兴的笑起来。 沉默了一下,秦海清摇摇头,“他的病房就在前面,我有点儿事,不好意思要先走了,” 说完仓皇逃走,留下纪兰莫名其妙的看他背影孤单。 敲敲门,林林的声音传了出来,“请进。”推门进去,发现林林睁大了眼睛看自己,“纪兰,你怎么来了?” “咦?我怎么不能来?再怎么说,你也是我们头啊,来探望一下权当拍拍马屁好了,” 纪兰作了个鬼脸,笑着说。 “跟真的一样,快坐吧,” 林林把还没吃完的饭放到床头柜上,招呼纪兰坐下。 纪兰却不着急坐,先是看了这病房一遍,“还不错嘛,居然就你一个人住。” 林林赶快解释,“不是的,只不过病友病情忽然加重,送到高一级别的医院去了,新的病人还没有住进来,现在这样只是暂时的。” “伙食也不错,” 纪兰的目光早就从雪白的墙转移到了菜色丰富的饭盒。 林林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啊,你猜我刚才碰到了谁?” 纪兰忽然怕脑袋,“忘了跟你说了,咱们联谊系的那个秦海清。本来吧,我看他是往你这里走还以为也是来看你的,结果他一转身就走了,说还有急事儿。” “是么?” 林林淡淡的问了一句,心却被那个太过熟悉的名字搅出轩然大波,每一个波峰都有自己的委屈不甘生气,还有一点点后悔。 像是被人抓到什么一样,秦海清慌里慌张的逃离医院,继而发现自己在周末时节居然回到了宿舍。一狠心推门进去,正看到冯亦楠特深沉的躺在自己的被子上睁着眼睛发呆。 “哇,今儿是怎么了?” 宿舍新联了上网,过晓锡终于没有逃脱mud泥潭,“大周末的,老二老三都跑回宿舍干吗啊?” 秦海清探头一看,果然张智东也躺在床上养神呢,耳朵上塞着耳机。 “喂,等纪兰呢?” 秦海清伸手在冯亦楠眼前晃了晃。 冯亦楠不解的看秦海清,“什么啊?” “咦?” 轮到秦海清惊讶了,“我刚才在医院看到纪兰了,你们没约好啊?” “靠,” 冯亦楠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一拽秦海清袖子,“走,陪哥们儿喝酒去,” 又跟剩下的两个喊了一嗓子,“一起去。” “哎呀,我现在是仅次于李师师的天下第二大美女,我可不能离开,” 过晓锡果然寸步不离电脑,甚至是目不转睛。 倒是张智东拔掉耳机,二话不说的跟着出了宿舍。 三个人来到距离宿舍最近的北门外的巴蜀,巴蜀的味道虽然一般,好在菜量巨大价钱便宜,因而成为很多东升乡男生的首选。 也算常客,三个人一进巴蜀,小姐就笑呵呵的来招呼,“来了啊?” 冯亦楠一摆手,“先来一箱啤酒,一盘花生,一盘炒土豆丝。” 酒上来了,冯亦楠给三个人都斟满,也不多说什么,自己一仰脖就先灌了一杯。 秦海清心里憋闷,索性跟着冯亦楠闷了一杯。倒是前些日子还郁闷的不行的张智东看上去心情不错,笑呵呵的喝掉小半杯就停了。 三个人谁也不多说什么,就你一杯我一杯的低头不声不响的闷酒。终于第5个啤酒瓶空了的时候,冯亦楠停了灌酒,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杯子,说了一句,“靠,老三,我算明白你当时的感受了。” “什么,什么感受啊?” 张智东喝得不多,不过说话也有了些含糊。 “就你说过的你女朋友跟你分手以后,你挺想她的,” 冯亦楠忽然低下头捶桌子,“我明白了,我也明白了。” 秦海清尽量睁大眼睛,不断跟自己说要保持清醒。伸出手拍了拍冯亦楠的背,“有什么就说出来,有哥们儿听着呢。” “我跟纪兰吵架了,献血以前就开始闹,最近都没见过面了,” 冯亦楠突然“呜呜”的哭起来,“可我想她,每天晚上都想她。” “是吧是吧,” 张智东没心没肺的接着笑,接着喝。 “我就想跟她在一起的好多事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俩人一起在食堂排队打饭,她在我前面先买了饭就回头冲我笑,笑得特好看,我觉着食堂里那么多人就她最好看,可她就只冲我笑。” 冯亦楠闭了眼睛,用手背抹了抹眼泪。 张智东一拍大腿,“没错,我那会儿也想起我那半个女朋友的笑了,跟朵花儿似的,一点一点儿的嘴就咧开了。不过,也善变,笑得好好的,也可能一言不合,那花儿立刻缩回去了,比开的快多了。” “你那个是假笑,我老婆从来不那样,就算不笑了,也是慢慢收回去的,” 冯亦楠很不忿张智东把别人和纪兰相提并论。 “哎,情种啊,” 张智东耸了耸肩,“不过你可说错了一件事儿,那个不是我的喽,我那个又换了一个喽。” 冯亦楠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理睬张智东这个独家自爆内幕。 “不能安静下来,一安静下来就满脑子都是她,” 冯亦楠接着说下去。 “没事儿,都有这么个阶段,啊,” 张智东左手拿杯子往嘴里灌酒,右手想拍拍冯亦楠却没碰到人,“呵呵,我是过来人,不过只有分手的经验啊。如果熬下去,分也就分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啊,马上就会有第二春第三春的,并且你交过的女朋友越多,经验越丰富,以后就越会哄小丫头片子们。”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吵得一塌糊涂,然后两个人就灰了心,好像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一来二去,” 冯亦楠说不下去了,又打开一瓶啤酒倒了一杯酒灌了下去,“一来二去……” “滚,什么一来二去,” 张智东得意洋洋的看冯亦楠,“一来二去就有了更好的。像哥们儿我这次碰到一个特纯的,我要改了,这次要谈一个纯洁的恋爱,你们信不信?” 冯亦楠摇着头,喃喃的说“一来二去……” 张智东把杯子放下,扑上去卡冯亦楠的脖子,“我操,一来二去你个头。” 忽然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都他妈别闹了,我问个事儿。” 这时那两个人才发现秦海清身边已经有3个空啤酒瓶了,朦朦胧胧的互看了一眼,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有屁快放。” 沉默了一下,秦海清一字一句的说,“如果像你们说的,每天晚上都想,是不是就不止是普通的好朋友了?” “废话,” 张智东先笑了出来,“那绝对是有奸情了。老二,是不是有红颜知己进了一步了啊?” 接着是冯亦楠笑,“好朋友?咱哥们儿都他妈关系不错吧?我才不信你他妈的ever 想过我了,当然我他妈也never想过你。要都那样了,还说什么好朋友,绝对是胡说八道,绝对是老三刚才说的,有奸情。“ “哈哈,” “哈哈,” 冯亦楠和张智东笑到了一起。 秦海清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们一眼,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紧紧地闭上了眼。 9 喝完酒后的一个星期,秦海清没有再回327。 秦大力从广东讲学回来,发现非周末儿子居然在家,小声儿问夫人儿子这是怎么了。刘英惠也小声儿耳语回夫君,儿子最近两个星期一直住家,原因不太清楚。不过跟林林住院逃不了干系,自己怕儿子每日送饭辛苦,曾作出提议自己送中饭时把晚饭放到医院的冰箱里,到时候林林自己拿出来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好,结果建议被儿子否决。秦大力拍着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只好傻笑着说也不错还能给儿子加强加强营养。没想到听了这话,刘英惠却满脸愁容,这两个星期早上是牛奶麦片黄油面包,晚上是鸡鸭鱼肉蔬菜水果,补来补去却只补的儿子日渐憔悴,脸部轮廓从所未有的鲜明。 秦海清最近处在一种及其矛盾的状态,倒是满像曾经大红过的那本书“一半是海水一般是火焰。” 平生第一次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那种恍然大悟带来的狂喜,一遍遍确定自己感情带来的思念,和无所不在的回忆带来的酸甜正如同火焰一样热烈的熊熊燃烧着。但对方是男孩子这一违背所谓社会伦理的不幸事实,对看不到美好前景的未来的担忧,以及预想的林林不会接受自己的绝望,又恰如冰冷的海水时时浇灭任何对幸福的向往,让秦海清的心像迷失在海面的孤舟,随海浪起伏,颠簸着期盼着却找不到任何方向。 在这样的不断自我肯定和自我否定的交错和煎熬中,秦海清每天都在做今天要不要去送饭要不要偷偷看林林一眼的两难选题。他不断警告自己这是不正常的感情,没有希望的感情,不能再想林林了,就把两个人的关系限定在普通的好朋友范围内,或者再亲近些兄弟一样的亲人也没关系,但绝不能再这样朝思暮想林林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了。可是觉醒的感情岂是干巴巴的几句话能够压抑的住的,又岂是几本心理健康的书能打击的了的,关上门火只有烧得更旺,烧的秦海清不仅每天继续送饭,甚至还躲到拐角多停留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希望能够侥幸看到林林一眼。 而另一方面,理智虽然溃败仍然尚存,表现出来就是秦海清越来越没有兴趣听刘英惠讲林林在医院的事情,直到刘英惠除了送饭只字不提林林。 就在秦大力回来的这个晚上,秦海清等了很久才等到林林走出病房去卫生间。和昨天比林林好像又瘦了,秦海清看着林林消失的方向怅然若失。他到底吃没吃送来的饭和水果?他到底有没有好好休息?忍了很久的秦海清忽然再也忍不住了,他从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站起来,长长的摒住一口气然后呼出来,握紧拳头,“不行,我要当面问问林林。”可当林林从卫生间出来就快看到他的时候,秦海清却忽然害怕起来,他不知道怎样面对林林的目光,怎么开口跟林林说话,他还没有心理准备,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失去控制一古脑儿的说出来吓坏林林。 所以,他逃了。在林林看到他之前,用百米测验都没有的爆发力逃掉了,一口气逃回家里,躺到床上大口喘气,看着家里白白的天花板,心里明明是百感交集,仔细想却是空白一片。 第二天晚饭时间,秦海清照惯例等着刘英惠帮他准备林林的饭盒。刘英惠看到儿子傻傻的站在厨房门口,有些吃惊的问“干吗呢,儿子?” 秦海清眨眨眼,“林林的晚饭啊,这都几点了,妈您得抓点儿紧了。” “咦?”换成刘英惠惊讶的问,“怎么,你不知道林林今天出院么?” 林林出院了?秦海清脑中一片空白,自己居然没有去送他?而且自从两个人吵翻以后,自己一次都没有见过林林。叹了口气,不过是没有见到真人而已,那个人的形象从早到晚只要自己稍微空闲,又何曾离开过自己的脑袋?忽然反应过来母亲还在等自己的答话,平稳了一下呼吸,抬起头向母亲笑笑,“当然知道,一下子忘了。” 刘英惠有些担心地看儿子,从小到大那么聪明伶俐的孩子,最近是怎么了?老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不顺?不该啊?听秦大力同事系里的老师闲聊,儿子还是一贯品学兼优的样子。那会是什么问题呢?儿子这么大了,有心里话也不跟妈妈说了,她若有所失的想。等等,儿子这么大了?哈,儿子大了,自然除了穿衣吃饭学习之外会有些不一样的想法,难道说儿子交女朋友了?就算没交,八成最近的烦恼也跟感情有关。 晚上躺在床上,刘英惠低声的跟秦大力将自己最近的发现,“你有没有听人说儿子跟什么女孩子走得比较近些?” 秦大力打了个哈欠,“儿大不由娘,你呀,就别操这份心了。咱们儿子咱们自己还不知道的?眼光品位一流,魄力魅力无边,都学足了他老子,就等水到渠成了带回家好了。” “倒也是啊,” 刘英惠想了想笑起来,“我过去听你们系那个管学生工作的小关说啊,好像喜欢咱们儿子的女生不少呢。” “人家也就那么一说,你还就真当真了,” 秦大力不以为然的嘟囔了一句,转了个身,闭上眼睛准备觐见周公。 “儿子自己不肯说,我这个当妈的还不只能从别人那儿道听途说。不过,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是有什么话都藏着掖着的,比如说那个双榆树的林林吧,” 刘英惠若有所思的回忆中午的景象,“病号出院也没见着有多高兴,反倒是满紧张的问我住一次院要多少钱,我说你们学生有公费医疗不用花钱。居然问我如果没有公费医疗多少钱,你说这个病和病也不一样啊,我就随口说一般押金是4000,住院费每天15,如果不做手术呢,医药费什么的加一块儿如果不是特严重的,5、6千吧。如果要做手术的病呢,怎么也得上万。我看他神态不自然,就问他干吗问这个,结果那孩子躲躲闪闪的说没什么就问问。你说,好好的,他问这个干什么啊?” 刘英惠专心的等丈夫的回答,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才发现秦大力已经微鼾的睡着了。摇摇头,微笑着帮丈夫把被角掖好,刘英惠这才也合了眼安静睡去。 这时候,双榆树的224里林林正睁着眼睛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 住了两个多星期的医院,重新回到宿舍应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更何况同宿舍的于青王昌义还有学生会的纪兰徐芳都来接自己出院,看到一队人说说笑笑的走进病房的刹那,林林真得很感动,甚至连鼻子都悄悄的酸了。只不过是点头之交啊,或者说是最一般的朋友和工作伙伴而已,居然能这样的关心自己,真是有些“受宠若惊”的不好意思呢。可为什么心底仍然是沉重的失落感?只不过是一个人没有来而已,一直没有来而已。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来,林林忽然像要说服自己似的辩驳着,两个多星期里,每一个晚上,总有热乎乎的晚饭交到自己手里。想象着秦海清每天把饭盒儿交给护士以后转身就走的样子,林林分不清自己是怨恨还是感激,只是反复的想着他来了,他没有来,不不不,他来了,虽然他没有见过自己。 想着想着,林林的心不知不觉地冷了下来,现在,自己已经又回到了双榆树,本学期的所有联谊活动也都结束了,眼看两个人以后再无交集。林林闭上了眼睛,难道以后就见不到了么? 有冰凉滑过林林的脸庞,只是一瞬,林林惊醒的触到了已经落到了下巴上的湿润,他浑身战栗的缩成一团。自己是中了邪么?萍水相交,交错过后各走各的路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到底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居然开始把两个人在一起当成理所当然甚至天经地义了?也许是从他跟自己讲什么路灯理论开始,也许是从他自我介绍说“我是林林的朋友”开始,也许是从他对着火锅说“咱们俩自己吃”开始…… 头越发的痛了,林林费尽力气赶走霸道的占据自己脑海的秦海清的影像,他赌气的想,今天有这么多人去接我出院,我也不是没办法交到其他朋友。倒是想起来回宿舍以后,其他人都纷纷说了几句就离开了,只有于青留了下来问东问西的,一直到自己实在忍不住微笑着问他有什么事,于青才有些犹豫的说也想入党,听说入党对留京和以后找工作都很有好处。自己当时仿佛是承诺了什么,脑子太乱一时想不起来了。 慢慢静下心来,林林想明天跟胡老师说一声吧,毕竟自己能帮到别人的地方也不多。忽然就想起来好像在某个夜晚,某人曾经一脸兴奋的对自己说“林林,借我你的入党申请书参考一下。” 都过去了吗?林林的叹息仿佛已经一身新绿的杨树曾有的雪白飞絮,逐渐消失在温煦的风中。 等林林见到胡为民是之后的第四天了,胡为民亲切的说“林林啊,身体好些没有,那可是以后一切工作的本钱啊。” 林林恭恭敬敬的回答,“已经好了,谢谢您关心。” 胡为民笑呵呵的看了林林一眼,没多说什么。想了想,问林林有什么事。 犹豫了一下,林林终于小心翼翼的开了口,“胡老师,我们班有个同学想入党,想问问还需要怎么努力。” 这时候是下午3点半,胡为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拿起茶杯吹了吹,然后慢慢吸了一口,半天,全部咽下。他的眼睛本已被脸上的肉挤掉一半,这时候再一笑,完全成了一条线。 “林林啊,” 这么说着,他并没有把目光放在林林身上,只是看着杯子里碧绿澄清的茶水,“你算是资历满老的学生党员了,怎么连这点儿事都要来问我呢?” 林林吓了一跳,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他是我们宿舍宿舍长,平常对同学都很关心,大家反映挺不错的。” “所以他就让你帮他说情?” 胡为民笑着打断林林。 “不是说情,” 林林很是紧张的辩解,“就是问一下党委的要求,看看努力的方向。” 想了想,他才镇定下来,“我跟他说了让他去问年级的党支书,可是他说反正那里也得通过胡老师,不如直接问省的中间传话有什么遗漏。” “噢,他是这么想的啊,” 胡为民维持着刚才那个很表面的笑容,“那你跟他说,先按章程办,写入党申请书,然后等联系人找他谈话,看同学的反映。如果一切都顺,应该没问题。” 林林这才放下心来,虽然没什么用好在也没闯祸,“那好,我这就跟他说,谢谢您胡老师。” “不用客气,等等,” 胡为民像是想起什么,“他学习成绩怎么样?” 林林一呆,“不是很清楚,好像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很坏,一般吧。” 胡为民忽然敛去了笑,“那可不行,党员必须学习成绩优秀,不是班里前三名的不予考虑。” 晚上,林林无可奈何的原话转达给于青,于青揪着头发郁闷的说,“什么嘛,入个党都要前三名,我要是前三名早就准备读研出国了,还要费这劲。” 林林听这话别扭,又不好明说,只好沉默的笑笑。也对,他自嘲的想,这年头谁会像过去的他那样傻傻的老师说什么是什么,还真的准备为人类的解放事业作贡献呢。入党不过是种形式,像博弈里面的signaling,表示你是优秀的而已。这样说来,那个向自己借入党申请书的人其实也不是多么的过分,自己当时那么刻薄犀利的说他实在是有些过分呢,林林想着秦海清当时张目结舌哑口无言的样子,有些许的后悔。不过,他也没有怎么生气,就是挠着头听,听完自己的教训后有些皮的笑,后来到元旦西大狂欢的时候还主动赔礼道歉,想到秦海清一副装傻充楞的样子,林林不自觉地微微笑了,心底有隐约的甜。 本来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谁知道第二天午饭时候,于青忽然表情很奇怪的坐到林林对面,“林林,你是说只有前三名才能申请入党么?” 林林点头,“昨天胡老师跟我说的。” “靠,” 于青忽然骂了出来,“你丫是真傻还是装傻?老胡就那么一说你还他妈的拿那么句狗屁话来蒙我了?” 林林立刻懵了,疑惑的看着于青,“真是胡老师跟我说的。” “哦,” 于青骂完了看林林居然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说说咱们宿舍李宇峰是不是全班前三名?” “怎么又牵扯到李宇峰了?” 林林没有直接回答,李宇峰学习虽然刻苦可是成绩并不算顶尖,在班里也就是中上游的样子。 于青开始干笑,“哈哈,哈哈。” 林林皱着眉头,仍然很耐心,“于青,到底怎么了,你直接跟我说好了,别拐弯抹角的。” “好,” 于青停了笑,“李宇峰要入党了。” 林林有些惊讶的“啊”了一声,随即转念一想,笑了出来,“也许他别的方面突出也难说,比如思想报告深刻,或者学习态度良好之类的。” “放屁,” 于青直接打断林林的解释,“我去问他了,他跟我说他爸给老胡送了一个最新的双排汉显呼机,老胡当场就同意他入党了。” 结束了怒吼的于青听着宿舍里只有自己的急促的喘息声在回荡,林林没有说出半个字。转头看林林,他有些震惊得看到林林在发抖。是的,林林在发抖,虽然他仍然挺直了身躯,但是他扶着桌子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他的双唇紧闭着,可是从下颚的颤抖中可以看出他的牙咬得很紧但同时不停打战。 “林林?” 于青试探性的拍林林的肩,被林林躲开。他只好有些尴尬的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也不清楚这回事儿,这也没你什么事儿。我就是一时想不开跟你抱怨两句,你别往心里去。” 林林机械的重复他的最后一句话,“我不往心里去。” “其实呢,” 于青有些失落的看着窗户外面,那已经是个生机勃勃的世界了,“也不一定非得走找工作留京这条路,干什么都能发财。啊,” 他忽然叫了一声,“快两点了,林林,咱们的专英,” 边说边冲了出去。 林林很沉默的跟在他的后面出了宿舍,锁了门,不徐不疾的往教室走。整整一堂课,林林看着老师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说的话不论英文中文,拆成单字都仿佛明白,合在一起就完全不知所云了。混混沌沌的熬到了下课,林林很沉着的跟着人流走出教学楼。一反常态的,他并没有去图书馆或者哪个自习室,林林径直向资源楼走去。 胡为民的办公室门口,林林很客气的敲了敲门,胡为民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啊?” 林林说“是我,林林,” 胡为民打开门,有些诧异的看着林林,“林林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林林笑了笑,没有立刻答话。等了一下,林林终于抬起头很平静的问,“胡老师,听说我们班李宇峰要入党了?” 胡为民“啊”了一声,不是很在意的说“是啊,再开支部会议就要宣布了。” “您昨天不是说要成绩前三名才行么?” 林林看着胡为民,微笑。 “咳,林林,哪里能单纯的用成绩来衡量一个同学的好坏呢?” 胡为民不知为什么,有些局促,不过他很快的镇定下来,喝了一口茶,非常亲切的笑着对林林说,“你啊,还是太没有经验。” “也许吧,” 林林叹了一口气,“可是您能够告诉我申请的人那么多,不乏各班的名列前茅的,也有活动中表现积极的,李宇峰为什么脱颖而出呢?” “这个,” 胡为民沉吟了一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 “所以您就准备用汉显呼机来分析了?” 林林保持微笑,抬起头迎视着胡为民的目光。 胡为民脸色一沉,“林林,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林不说话,只是严肃地看着胡为民。 “咣”的一声,胡为民把手里的茶杯猛地放在桌子上,“林林,你这是对老师对领导的态度么?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质问我?” 林林想了想,一字一句的说,“我不是谁,我说这话也不为谁。但是,我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有自己的原则。” “好,林林,” 胡为民突然笑了,跷起了二郎腿,“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挺讲原则性的,不错不错。我就欣赏这样有骨气有原则的学生,”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纸巾,漫不经心的把刚才见到桌上的茶水擦干净,“可惜你毕业留京找工作,恐怕是不要我帮忙了,到时候一个人要多努力啊。” 林林忘记后来两个人还说了些什么,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带着一个僵硬的笑走出胡为民的办公室,走出资源楼。他只知道自己心中憋着一团火,一定要发泄出来,否则会烧坏他的五脏六腑。 他拿出自己廉价的随身听,插入一盒儿秦海清从CD上扒下来的“自新大陆,” 戴上耳机,把声音开到很大,骑上车冲出学校。伴随着耳边激昂的音乐,林林在一条全然陌生、方向不明的自行车道上骑得飞快,他超过了一辆车,又一辆车,再一辆车,他喘着气露出了微笑。 忽然他看到前面有一滩水。 自行车道上哪里来的一滩水?为什么前面的车好像都绕着那滩水骑? 他的脑筋飞快的运转着,可惜车轱辘转得更快。 此时秦海清正躺在床上给林琳打电话,“谢谢你啊,林琳,真的。请你吃饭?没问题,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一定奉陪。” 挂上电话,秦海清忽然觉着心脏一阵剧烈的收缩,不明所以的疼痛起来。 10 “哎呀,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啊?” “就是,怪可怜的,” “这是他书包吧?” 这是谁在说话?怎么所有声音都离自己那么遥远?林林有些恍惚的想。可是,稍微一动脑的直接后果是一阵头晕,他不由自主又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林林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路边,而自己那辆破自行车正好好的立在自己左边,无形中分开了自己和其他疾驰中的自行车,就连书包也安稳的躺在车筐里。隐约记起了那几个声音,林林明白过来,有好心人把自己抬到了路边,还把车扶起来书包捡了起来。 可是自己怎么会摔的呢?林林拼命的回想,可最后的记忆只是定格在那滩水上,再后来车应该是滑倒了,自己应该是摔了出去,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在那几个人之前还有没有其他人帮忙,当时路上是什么状况,他也全然忘记了。换言之,林林苦笑着想,他丢了几分钟的记忆。 扶着车慢慢走了几步,还是头晕,而且,他向四周看,全然陌生的环境。这里是哪里?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的?来这里干什么?他开始惶恐,扶着车的身子抖了起来。 又是一阵头疼,下意识的摸到痛处,林林的手摸上右脑壳的一个凸起的包。那个包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林林吓了一跳,反射性的把手缩了回来。 现在,怎么办? 正在林林晕乎乎的站在马路边儿上的时候,一辆面的停了下来,“要打车?” 林林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做了个招手的动作,皱着眉头想了想,他把手摸向裤兜儿。嗯,有钱,拿出来一看,是一张50的。司机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有些焦躁的说,“打不打车?” 林林一咬嘴唇,“打车,您能帮我把自行车捎上么?” “要不要帮忙?” 有个人从副驾驶座走下来,奇怪的看了一眼林林,然后问司机。 那两个人把自行车塞到了车上,然后林林也冒着腰进了车厢,就坐在自行车旁边。 “去哪儿啊?” 司机问。 “去……” 林林眼前一黑,差点儿又昏过去,那边还在问,“我说,你这是去哪儿啊?” 林林忽然感到一阵委屈,长期以来的疲劳,住院生病一个人的孤寂,耳闻目睹胡为民行径的愤怒全都涌上心头,再加上如针扎般的头部,那件长期保护着林林的坚强的外衣终于碎去。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不到18岁的独在异乡的男孩子,而刚刚才他摔到了地上。 可是,哪怕是这样,他也只是一个人,必须得面对一切。林林慢慢的说,“对不起,我刚才摔了,现在脑子还不是很清楚。” 那个坐副驾驶座的于是回头看看,然后转过头去跟司机说,“张哥,你态度好点儿。” 那个姓张的司机只好无可奈何的说,“可我总得知道这是要去哪儿吧?” 不想回学校,不想见于青,李宇峰也不想碰到老胡,这是林林唯一的念头。那,去哪儿呢? “麻烦您,去东升乡,” 林林忽然冲口而出,等那个司机说“好嘞”后才恍然发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不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更不理解的是,内心深处,好像对刚才做的那个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林林睁大了眼睛却发现仍然认不清路。叹口气,彻底放弃,他轻轻合上眼睛。 车子停下,在林林仍然恍惚的时候,自行车被抬了下来,刚才摔伤的症状上来,林林只觉得又困又乏。勉强撑着下了车,他有些傻乎乎的看着那辆面的绝尘而去,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东升乡的西门儿。想了想,他慢慢蹭到传达室,跟看门的大爷说,“大爷,我用一下电话。” 面对着电话键盘,林林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通了,那边是秦海清的声音,“喂,你好,请问找谁?” 刚才的勇气像是一泄到底,林林犹豫一下没有立刻接话,那边没有听到回答,继续“喂,喂?” 又是头昏,林林想不如挂了吧,可就在听筒离开耳朵的一瞬间,那边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却不敢置信的声音,“是……,林林么?” 林林不知怎么回答,他的心胀得满满的,怎么会,只听到这个声音,只听到这个声音这样轻轻的叫自己的名字,就那么满足呢?像是晒在外面的衣服,在阴雨天后终于等到了太阳。 “林林?林林?林林?” 那边坚持不懈,像是早已认定电话的这端是林林,却不知道某人是由透视眼可以穿过电话线看到这头呢,还是一心一意的盲目的希望这头就是林林。 “我是,” 面对电话那端一声接一声,一声更比一声强烈的呼唤,林林终于轻轻的回答。 “林林,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好不好?” 秦海清的声音像风一样漫天席地的卷了过来。 “我在你们西门,” 林林忽然觉着放下心来,他在东升乡西门,秦海清就在里面。只要这样,林林的心就安稳起来,刚才的疼痛,焦虑和不安奇迹般的慢慢退去。 “你在哪儿?” 那边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又确定了一遍,却又不等林林的回答,火急火燎的说,“我这就过去,林林,你等我,马上,我就过去。” 林林还想说什么,那边电话已经挂了。林林却没有立刻挂电话,看里面的大爷没有盯着自己,就仍然举着电话,微笑的听里面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好像应和心律而动的伴奏。 正胡思乱想着,有人骑着车冲了过来,到林林面前,车及时刹住。 “林林,” 秦海清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太久没有见面,太沉的思念,太多的顾虑和反复,让这个从天而降的见面竟然有几分悲凉,面对好运不敢相信的悲凉。 林林放下话筒,转过头向秦海清笑,“我没带零钱,帮我付电话费。” 秦海清刚想说好,却看到了林林一身的灰土,“这……是怎么了?” 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啊,刚才骑车摔了一跤,” 林林轻松的说。虽然头仍然又晕又疼,但奇怪的是,自从秦海清出现在他眼前后,他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了。是不是如果自己一直是这个状态,就不会莽撞的去找老胡讲理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摇摇头,林林不知道答案。 秦海清一听这话,立刻紧张起来,把车往旁边一扔,凑过来看林林,“哪儿伤着了?” 看到林林摇头,视线自觉转移到头上,轻易地看到了脑袋上摔出来的包。 “林林,咱们去医院,” 秦海清拉着林林的手就往外走。 林林挣脱秦海清的手,看到秦海清的眼睛里有一丝受伤,那样的神情让林林的心也是一软,他尽量笑着解释,“咱们还没付电话费呢。” 秦海清才想起来这档子事,跑着过去把钱给交了,又把自己的车和林林的车都搬到最近的车棚,一路飞奔的回到西门,随手叫了一辆出租,小心翼翼的把林林让进车,自己才坐到林林身边,跟司机说“去天坛医院。” 林林赶紧阻止,“干吗去那儿啊,师傅,去双榆树。” “喂,天坛医院是北京最好的脑外科,” 秦海清负隅顽抗。 “我们只有在校医院看病,医药费才给报销,” 林林不理秦海清,只是对司机说,“麻烦您了。” 无可奈何的看着林林,“可你们小破校医院看不了怎么办?” “那也得校医院先诊断,不行就转到上一级医院,除了传染病以外,是海淀医院。海淀医院看不了,是北医三院。” 刚刚从医院出来,林林熟门熟路,算是半个专家。 秦海清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车开进双榆树,停到了校医院门口。付了车钱,秦海清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匆匆赶回出租车边,“师傅,麻烦您等一下,等的钱我们照规矩付。” 这才跑回林林身边,扶着林林上台阶去看急诊。 林林不太自在的想甩开秦海清的手,挣扎了一下,秦海清抓得很紧。 “喂,” 林林转头白了秦海清一眼,“没那么严重,太夸张了。” 秦海清只是笑笑,重新见到林林的喜悦实在太大了,大的他已经无力多说。隔着衣服感受着林林的气息,他只觉二十年的岁月至今,尚未有一刻现在的这种感受,欣喜若狂,不知怎样表达。幸好有这个借口才可以这样光明正大的和林林靠在一起,喜悦的深处是无可逃避的担忧,如果,林林知道自己对他是这样的,他会怎样? 急诊的大夫看到林林头上鼓起的大包吓了一跳,“这么个大血包,怎么搞的?” 林林陪着笑说,“不小心骑车摔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摔出个内颅出血,那可就严重了。” 那个大夫皱着眉说。 秦海清立刻害怕起来,赶紧问,“那大夫,咱们这儿现在能查么?” “咱们这儿不行,我给你转海淀医院吧,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下了班儿,那儿的CT开不开。” 拿着单子,秦海清扶着林林千恩万谢的回到门口的车上。两个人又转战海淀医院,谁知漏屋偏逢连雨天,那里的CT还真的不开。那个值班大夫看了看林林脑袋上的血包问,“什么感觉啊?” “疼,头晕,” 林林老老实实的答。 “那是肯定的,也不看看你摔了多大的包。” 林林自己伸手轻轻去摸,却惊讶的发现包比刚才要大了一倍。 “恶不恶心?” 那个大夫一边往秦海清刚刚买的病历本上记着什么,一边接着问。 “恶心?” 林林重复了一遍。 “对啊,有没有觉着胸闷,恶心,想吐?” 那个大夫看着林林,停了笔。 “不知道,” 林林仔细想刚才自己的感觉,“好像有点儿,又不是特明显。” “如果恶心的话,有可能是伤到里面了,那就严重了,需要及时治疗。可是我们这儿现在没有CT,要不你们明天一早来吧。” 大夫把病历本还给林林,征求两个人的意见。 秦海清沉声问,“咱们这儿今天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了CT了,是么?” “对不起,” 大夫无奈的耸肩。 “那哪儿能做?天坛医院可不可以?” 秦海清连珠炮似的发问。 “天坛肯定可以,他们是脑外科的专门医院。北医三院可能也可以,要不,我给你写个转院单?” 林林刚想说好,秦海清却抢先一步接了话,“不用了,大夫,我们去天坛,谢谢您。” 除了急诊室,林林开始埋怨秦海清,“我们的上级医院是北医三院,只有去那儿才能报销。” “靠,” 秦海清架着林林继续往前走,走到医院外面,招手要了一辆出租。等两个人坐好,跟司机说,“天坛医院,请您快点儿,急诊,谢谢。” 这才转头跟林林说,“北医三院也只是可能有,离这儿又不近,颠颠儿的跑过去万一还没有不是白耽误工夫么?你以为脑袋里流血好玩儿的啊?” 感觉自己怒气又要上来了,却悚然想起上次吵架的情形,秦海清憋足一口气,等有把握平息下来后,才低声的说,“林林,对不起。” “什么?” 林林莫名其妙的看着秦海清,眨了眨眼睛,很无辜。 秦海清瞧瞧握紧拳头,为什么现在林林随便一个动作,都让自己说不出话呢?顿了顿,他才说下去,“你住院的时候,我说的话,对不起。” 林林鼻腔一酸,抬了抬嘴角,“没关系,你说得也没错。” 一阵沉默,两个人都有几分尴尬。 天坛医院在北京的二环以内,属于老城区,和双榆树东升乡所在的海淀区距离甚远,乘车差不多要一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排排坐的两个人当然不能只是大眼瞪小眼,如果是以往,一定是秦海清主动找话题开始海阔天空的闲聊,要么是插科打诨的胡说八道,但今天,林林扭头看了秦海清一眼,这个家伙居然出奇的安静。 秦海清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换言之,他有太多的话要说却不知从哪里开始。他想问林林你最近怎么样,这么久没有见到我想没想过我。他想说林林我每天都想你,每天都想去见你。他想问林林在你的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到底怎么看我。他想说林林……,我……,喜欢你。 可惜,所有的问题和倾诉只是从心底涌出,奔到舌尖却被牙齿挡住,转了一个圈,回到原来的地方,沉沉的被埋到记忆的最深处。 “喂,” 林林忽然开口,带着些许笑意。 “怎么?” 秦海清从神游天外中抽身,恍惚的问。 “对不起,” 林林看着秦海清,很郑重其事,很清晰,“那天我说气话了。其实我知道你对我怎么样,是我自己多心,加上那天情绪不好,被你一说,我就……” “哼哼,” 秦海清忽然活了过来,伸出左手轻轻揽住林林肩头,“所以你就拿我撒气,对吧?” 林林白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笑了。 秦海清看着林林眼中的笑意,长叹一声,“好好好,算我倒霉,不过以后别跟别人乱发脾气就行。” 林林撇撇嘴,“谁跟别人乱发脾气了?” 看着林林的眼角眉梢,秦海清像是看到一件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他只是在心里默默的想,如果能够就这样守着,哪怕一辈子是林林的撒气筒都没问题。忽然又想起林林说的“别人,” 心里一甜,想开玩笑却又怕自己造次,只好低了头闷笑。 “笑什么笑?” 谁知道林林表面上看着车的前方,眼角余光却须臾未离秦海清片刻,注意到秦海清的小动作,他赌气似的把秦海清的胳膊从自己身上卸下去,然后用胳膊肘一顶秦海清的侧腰,只听秦海清“哎呦”一声,才得意的停止攻击。 正说笑着,脑袋顶上的包没有颜色的又发作起来,林林一阵恍惚,收了笑,闭眼小声儿的说,“秦海清,今天我闯祸了。” 秦海清“哼”了一声,“那当然,把自己摔成这样,要是咱爸咱妈在北京看见你这个样子,还不得心疼死。闯了这么大祸,小心我写信告状哦。” 林林听到那个“咱爸咱妈”撇了撇嘴,不过之前住在327的时候,也听过他们宿舍的人互相之间这么说,所以今天听到秦海清把这个套近乎的说法用到自己身上,也就没太在意。他仍然维持着低头闭眼的姿势,有些闷闷得说,“我今天跟我们系党委书记闹翻了。” 秦海清立刻收了笑,很严肃的问,“怎么回事?” 他没有问真的假的,因为他知道林林是决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 林林顿了顿,像是忖度怎么措辞,最后还是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又把今天的对话原封不动的重复了一遍,然后睁开眼,巴巴的看着秦海清,“就这样。” 秦海清长叹一声,护鲁了一下林林的脑袋,然后无可奈何的笑,“你啊你。” 林林扁扁嘴,“秦海清,你说,我是不是挺傻的?干了这么件大蠢事?” “你当然不是挺傻的,” 秦海清的笑容加深,“是太傻了。这年头谁会像你这样还黑是黑白是白的,自己什么都没有还要替天行道坚持原则?” 林林听了这话,脑袋往后靠在车座上,像是脖子已经承受不住那份重量,他疲惫的说,“难道我做错了么?” “谁说你做错了?” 秦海清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把林林吓了一跳,“我说你傻,可没说你错了啊?” “你的意思是,我没错?” “你坚持原则,不肯跟那个狗屁党委书记同流合污,有什么错啊?” 秦海清把头转向林林,让林林看清自己的笑容,“只不过代价太大了,一般人趋利避害,不会作出你这种选择,所以我说你傻。” 林林郁闷的低下头,“是啊,这下留京找工作之类的没我什么事儿了。” “咦?我什么时候说那些是你付的代价了?” 秦海清故意装出大惊失色的样子,“和你脑袋上那个影响形象影响市容的大包比起来,那些算什么啊?” “啊,你什么意思啊你?” 林林一听“影响市容”四个字立刻怒视秦海清。 秦海清不理他,只管自说自话,“那个你最近坐公共汽车得准备两份车票钱了。” “干吗?” 林林警惕的竖起耳朵。 “你不知道啊,公车上的规矩带大包的,人一张票,包一张票。有些带包的狡猾,就把包藏在座位底下,售票员看不见就算了。不过这法子你没戏,任何人只要长个眼睛,一眼就能看到您头上顶的大包。看看,这多出来的一倍票钱,怎么也得算代价吧?” 林林听到这里,哭笑不得,“哼”了一声,不去理秦海清。 秦海清却又听了胡说八道,很认真地说,“林林,以后的事情不用现在担心,就说毕业吧,你可以考本校的研,也可以考外校比如我们学校的研,你还可以出国。如果你要找工作,现在很多外资不一定要户口的,还有些民营单位也是唯才是用,只要你有本事。不是吹啊,上次我拉赞助的公司已经开口要挖我了呢。” 林林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瞧瞧这show-off的,您什么人啊?我哪儿能跟您比啊?” 说着说着,车忽然停了,司机笑着说,“两位,天坛医院到了。” 两个人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一个小时居然就这样飞快的过去了。付了车钱,秦海清扶着林林钻出车,又坚持扶着他走路。林林白眼上翻,“拜托,我没那样严重啦。” 秦海清也不争辩,只是笑笑,却坚决不松手。林林也只好由得他,嘴上埋怨,心里却是隐隐的高兴。 把林林送到急诊室的外面长椅上坐好,秦海清跑回医院门口挂号买病历本。这时候已是晚上7点多了,天坛医院专门的脑外科急诊并没有太多的人。两个人走了进去,一个年轻的男大夫微笑着让林林坐下,问了问情况,看了一下脑袋上的包,“嗯,出了不少血。” 秦海清紧张起来,“大夫,会不会脑内颅出血?” 那个大夫微微一笑,“别紧张,应该没问题,如果不放心就做个脑CT。” 那是一个估计在读研或者刚毕业的大夫,十分儒雅的面庞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说话亲切柔和,让人不自然的产生想要亲近的念头。秦海清看着林林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那个大夫笑了笑,“您能说一下多少钱么?” 那个大夫好像呆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不是公费么?” 看林林低下头,于是没有再问,只是微笑着用一种让人很心安的口气说,“200多块。” 秦海清赶紧插话,“没问题,我们带的钱足够,麻烦您给开个检验单吧。” 于是林林第一次享受传说中的CT,他躺到那张床上,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被送到一个筒子里,然后又被送了出来,翻身下床,外面秦海清早已担心的迎了上来,“怎么样?” 林林摇摇头,“这就是CT啊,没什么感觉。”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两个人拿着片子回去找那个年轻大夫,大夫看了看片子,笑着说,“没问题,你们可以放心了。” 又想了想,谨慎的在病历本上写,“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需静养。” 接过病历本,林林感激地说,“谢谢您,大夫。” 一直到出医院,林林还在跟秦海清念,“刚才那个大夫长的可真精神。” 秦海清已经半天没说话了,听了这话,白了林林一眼。 林林没有觉察某人的酸碱比例已经严重失调,仍然不要命的回忆刚才大夫看上去多么专业,多么有气质,临了还不忘羡慕的说,“我要看着那样就好了。” “喂,你怎么样了?” 秦海清终于忍受不了,粗声打断了某个小孩儿的花痴。 “什么怎么样了?” 林林不解,偏头看秦海清。 “就是还晕不晕?恶心不恶心?” 秦海清皱眉,“如果还恶心,有可能还有危险呢。” “说起来也怪啊,” 林林仔细回想,“自从那个大夫一说没事儿,我立刻头也不那么晕了,也不恶心了。” “你……,” 秦海清气的说不出话,这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出了医院来到了马路边,秦海清随手拦住一辆出租,把林林赶进去,跟司机说,“双榆树。” 林林有些着急的说,“可是我的自行车还在东升乡呢?” 秦海清恨不得敲他的脑袋,无奈不好意思欺负病患,只好恶狠狠的说,“你怎么那么笨啊?你现在这样能骑车回去么?我明儿把车给你骑回去不就行了?” “哦,” 事实上林林的头仍然在一阵一阵的疼,不想让秦海清担心,但无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他只好有些傻乎乎的笑,同时闭上了眼。 秦海清只听到一个字,等了一会儿没有下文,才发现林林已经很安静的睡着了。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林林盖上,秦海清顾不得前面的司机,只是第一次痴痴的近距离的看林林的五官,目不转睛的看了许久之后,微微叹了一口气,小声儿嘀咕了一句,“真是笨啊,” 不知道是在说谁。 春夏相交的北京之夜,暮色温柔的像厚重的丝绒,静静的看着秦海清坐在车里,一时傻笑,一时皱眉,一时偏过头细细看林林。 “林林,醒醒,到了。” 车子一拐拐入白石路,前面是当代商城耀眼的霓虹。 林林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睁眼有一瞬间不知身处何地。“咦?秦海清?你怎么在这儿?” 秦海清哑口无言,有些担心的想轻微脑震荡难道真的就这么严重。“这是车上?” 林林有进一步发现,紧紧皱着眉,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用力回想,才笑了出来,“啊,我想起来了,” 语声未落,秦海清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下了车,不顾别人的目光,强行扶着林林上了学三。在224门口,秦海清停了下来,犹豫一下,笑着跟林林说,“回去之前,有两个消息告诉你。一好一坏,先听哪个?” 林林想都不想,“坏的。” “好,” 秦海清点点头,“我问了马叔叔,他说暑假几家都准备带孩子出去玩儿,可能不请你做家教了。” 林林的脸色变了一下,强自撑住,咬了咬嘴唇,“是么?那好吧。” 看林林隐藏不住失望,秦海清的心也跟着痛了一下。缓了一下,他用很沉痛的消息说,“对不起,我刚才搞错了,那个是好消息,下面的才是坏消息。” 林林眼皮一跳,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忧虑的看秦海清,等着他说下去。 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秦海清几乎没办法把话说下去,躲开林林的视线,借着走廊微弱的灯光,他看着远处天花板上一个阴影,“是这样的,由于某两个人的北京市经济板块调查得过奖,所以某人继续申请了暑期社会考察,并刚刚得到批准。兹有东升乡秦海清和林林,前往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进行社会实践考察,望贵单位接洽并给予合作。Attention,由学校出来往车票,以及部分住宿费。” 林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只是呆呆的看着秦海清,半天,眸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每转一圈,就会有更多的光彩悄悄得难以掩饰得流出来。他轻笑,微笑,深深的笑,“那么,到时候还是我写你录入?” “嗯,” 秦海清也终于不再装下去,看着林林笑,“到时候还是全校一等奖,咱们再去美景吃一顿。不过别去bluemoon了,换个有穿的特少的美女的酒吧。” 11 星期五下午,没有课的秦海清早早骑着林林的车回到双榆树。因为事先问了林林上课的地点,秦海清下了车径直跑到教二三层的大教室外,探头探脑的发现老师还讲的津津有味,叹口气,他只好背靠着门旁边的墙,百无聊赖的玩着手里林林的车钥匙串。 林林的钥匙串十分简单,就是一个环上一个钥匙,一点儿装饰都没有。秦海清转着钥匙环,想这个太容易丢了应该给林林买个好看的。买什么呢?他想起自己的钥匙环简洁明了,只挂着一个银白色的克莱斯勒的车标。不过想都不用想,林林肯定不懂这个,还是给他换一个。长长的狐狸尾巴?不好,太女孩子气了。卡通人物?也不好,太幼稚了,而且林林也未必认识。那买个什么样的呢?正托着下巴冥思苦想,忽然意识到林林不太可能接受这没有理由的意外之“财”,不禁苦笑着摇摇头。 就像林林不太可能接受他的感情。 霸道的,希望林林眼中心里只有他秦海清一人的感情。 超出了友谊的,不知道是不是爱情的,“奸情”。 钥匙环不经意的掉到了地上,发出很小的一声,“铛”。秦海清怔怔的看着灰色地板上银白色的钥匙环以及黄铜色的的车钥匙,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弯下腰,用指尖将钥匙顶端捏住,往上一抛,钥匙落在手心里,再顺着插到兜里的手滑到裤兜里。 把摔伤的林林送回宿舍以后,两天来,秦海清一直被喜悦煎熬着。接到林林的电话听到林林声音的瞬间,秦海清的脑子立时化成一片空白,从小到大所有关于语言的训练被他抛在脑后,他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该怎么说,只是单纯的叫着那个最简单最熟悉的名字,反复的叫。而见到林林的刹那,他那颗刚刚还激动不已,反复急速的冲刺的,似乎要超越地心引力向上飞去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所有曾经的委屈,焦虑和不安奇迹般的无影无踪,仿佛一个漂泊已久的船员,面对期待了千万次的港口,竟然除了安心再无其他激动。而送林林回双榆树后,当秦海清一个人一路小跑的赶上一辆即将关门的公车后,有些颠簸的车上于是多了一个不知为什么闭了眼却笑得很甜蜜很幸福的年轻人。 而之后的这两天,除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仔细回味那天的分分秒秒外,秦海清也想了很多,关于自己,关于林林,也关于自己和林林。 这是他的第一场爱恋,从所未有的冲击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正沉了进去,无法自拔,哪怕明知道这种感情的惊世骇俗和阻力重重。他喜欢林林,从外在到内心,不管是他眼中林林的清新俊朗,还是他心中林林的纯洁坚强,都像磁石雕成的莲花,百看不厌。 可是林林,那个正忙于在随波逐流和苏世独立中挣扎的男孩子,他可能接受自己的这份感情?如果,他知道了,他会有什么反应?他骨子里是那样自尊甚至自傲,别人一些好意都要掂量几回才小心翼翼地接受。而自己这种不被世俗理解的感情,他可能轻易的理解这中间的郑重?万一,郑重被误解为亵玩,他会不会决然而去,从此彻底断绝和自己的任何联系? 不再接受自己的任何帮助,不再接自己的任何电话,不再见自己的林林,重新回复在这个茫茫城市中孤身一人的林林,拒绝妥协哪怕受到老师威胁的林林,他本来已经很艰难的路,会不会平生更多波折?一个人走在那样一条路上,力气不够大斩不断荆棘;防备不够会遍体鳞伤。自己又怎么舍得让他在对抗富人对穷人的鄙视,本地人对外地人的偏见,甚至相貌平平之人对出众之人的嫉妒之余,再加上整个社会对同性爱情的歧视呢? 不舍得离开林林,更不舍得伤害林林,短短两天,秦海清思前想后,却始终找不到正确的方向。而现在,隔着厚厚的墙,想着坐在教室内某处全神贯注的林林,秦海清忽然就下了某个决心。 不告诉林林自己的感情,不给他任何的压力,只是守在他旁边,对他好,尽自己所能地对他好,一直到林林等到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那个女生,他再悄悄的离开,退到暗处。而万一那个是自己,林林发现那个是自己…… 秦海清“咚”的握紧拳头砸了一下自己脑袋,这种白日梦还是不要做得好,存了这个心抱了这个希望,以后的失望一定成几何倍数增长。 “喂,秦海清?” 一个惊喜的声音出现在耳边,秦海清张开眼睛,只见徐芳笑吟吟的站在自己前面。个子不高的她剪了一个短碎发,同时穿着一条白蓝相间的线的连身短裙,露出两条笔直修长的腿。 “啊,徐芳,好漂亮,” 秦海清从剪不断理还乱的名叫感情的次元空间跌了回来,笑呵呵的竖起右手食指和中指笔了个军礼。 徐芳眼波流转,有一丝隐隐的得意,“你来我们这儿干什么啊?” 秦海青探头向教室里看看,“我来找林林,你看见他了吗?” 徐芳说“你等着,” 小跑几步却又很快折了回来,“他问老师问题呢,估计还有一阵儿。对了,你暑假什么安排?” 看着徐芳满是期待的眼神,秦海清想了想,笑着说,“我准备长途跋涉的追到一个人老家去,喜欢很久了也预谋很久了,呵呵,” 他又故意的看着徐芳“徐大小姐这样的漂亮姑娘,一定也是和男朋友,或者追求者有安排吧?说来听听?” 徐芳听他说完,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你有女朋友?” 秦海清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维持笑容,“还不算,快了。” 徐芳把视线移开,“没想着到我们四川看看?” “这回不行了,以后吧,” 秦海清无可奈何的尽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一直想说却一直没有机会,徐芳从来没有明确的表示什么,所以纵然自己有所怀疑也不好明着说明。 “林林,这儿,” 徐芳忽然喊了一声,刚走出教室的林林于是笑着走了过来,“这是聊什么呢?” “没什么,秦海清要找你,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啊,” 说着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再看秦海清。 等徐芳彻底消失在自己视野里,秦海清的笑终于垮了下来,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转头一本正经的对林林说,“林林,为了做到你对我离徐芳远一些的要求,我作出了重大牺牲。你看你该怎么赔我?” 林林撇嘴,“跟真的似的,你要真是看上谁还能这么有风度?肯定扑上去了,别想把这个赖到我头上,趁机敲诈勒索。” “是啊是啊,” 秦海清挠着头,“我能勒索您什么呢?让我想想。对了,我妈有个病人病好了,哭着喊着要请我妈去她在金海湖的别墅住两天,结果今儿我妈就把我和我爸甩在家,自己逍遥快活去了,要星期天晚上才回来。林林啊,看在你老乡要吃我煮的面的份上,今儿去我们家吧,反正明天一早你得家教。” “干吗啊?还真把我当保姆了?” 林林原地不动,除了翻了个白眼。 秦海清连忙赔笑,“哪儿能啊?高级技术指导。还有,咱们不是马上要回云南么,正好跟我爸一起商量一下行程。” 林林听了这话心里一动,皱着眉想了一下,终于下决心说,“好,我回宿舍收拾一下,你等着。” 秦海清不干,抓着林林的书包,“有什么好收拾的啊?牙刷牙缸毛巾都有新的,睡衣穿我的就好,就这两天,你还要家教,咱们还要查资料订计划,你也没什么好学的,大不了我扔给你本儿刘毅的10000,你自己没事儿背去。” 林林有些恼怒的掰秦海清的手指头,“你怎么这么霸道啊?跟块口香糖似的沾上不下来了?” 秦海清松开那只手,抓了个身却用另一只手再次抓住,只把林林气的说不出话,索性转过头去。可背后秦海清的声音却又低了下来,“林林,脑袋还疼不疼?有没有好一点儿?” 林林没理他,仍然背对着秦海清。 秦海清继续小声念叨,“包下去一点儿没有,你别拿手按,这两天没有骑车吧?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喂,” 林林忍受不了,“腾”的转过身,“你没摔跤怎么也这么糊涂?我的车在你那儿,就算想骑也没车啊。” 林林瞪着秦海清,后者的笑却在清清楚楚的看到林林的眼睛后慢慢的消失了。秦海清往前走了一步,更仔细地看林林的眼睛,然后伸出手轻轻摸林林头上的包。林林一猫腰躲开,嘴里嘟囔着,“有什么好摸的,小多了。” 秦海清没理他,坚持触碰到那个软软的包为止,“是小了些,看来血开始下流了。”说完低了眼不敢再看林林的眼睛。 林林看他这个样子,咬着嘴唇憋了口气,半天,把气呼出来,拍拍秦海清肩膀,“没事儿,不就眼睛里有些血丝么?又不影响视力反正过一阵儿估计就好。你别这么一脸悲痛的样子,就算不想让我回宿舍收拾也不用苦肉计啊,真庸俗。” 听他没头没脑的话,秦海清想笑到底没笑出来,他的手放在裤兜里,微微抖着。林林脑顶的血包开始变小,里面的血流到了眼底,看过去整个右眼几乎是血红的,和黑白分明的左眼形成鲜明对比。 秦海清觉着林林眼里的血仿佛是他自己的心裂了条口子,不知不觉地流到了林林的眼里,疼得仍然是他的心。尽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他抢过林林的书包,“我就庸俗了,你一病人敢跟我叫板?” 等林林跟着秦海清坐公车回到东升乡秦海清的房间,明明没有多久没来,而且过去也没有来过几次,可看着屋里的电脑书柜,林林仍然感觉恍若隔世。一瞬的恍惚很快被秦海清打断,那家伙居然夸张的拿出四五样饮料,“林林,椰奶,牛奶,橙汁,可乐,你要哪个?” 林林实在受不了,探头出来,“有茶么?” 秦海清立刻傻眼,“茶叶有,我不知道在哪儿。还有,泡茶是不是拿热水一冲茶叶就行?还是我得重新烧开水?” 林林“扑哧”一笑,随即又硬把笑容收住,一本正经的说,“我不知道,反正你给我把茶上来就行,我不管你怎么泡。” 然后眼睛亮亮的欣赏秦海清手足无措。 “我说林林,咱们那么多好喝的干嘛学老头儿喝茶啊?” 秦海清垮了脸求饶,看林林只是抿着嘴不说话,只好讪讪的揉着鼻子把刚才的饮料全又各归各位,然后东摸摸西摸摸。林林刚在那边儿说,“算了算了,给我点儿白水就行,” 秦海清已经像变魔术似的出现在他眼前,从身后摸出一听“统一冰红茶,” “客官,您的茶来了。” 说笑间忽然有门铃响,秦海清一看表,向林林作了个鬼脸,“肯定是我老爸。” 跑过去开门,果不其然,林大力抱着一摞书挤进家门,边换鞋边抱怨,“累死我了,上学期定的书这学期都快结束才寄过来,” 一抬头,看见林林,有些惊讶的笑着说,“哎呀,林林,你可好久没来了。” 再看到林林的眼睛,吓了一跳,走到跟前,“这眼睛是怎么了?” 林林连忙打招呼,然后笑着说没事儿就是摔了一跤,然后试探性的问,“秦海清,叔叔也回来了,我做饭吧,要吃什么?” 秦大力一听这话,笑着揉刚把书放好的儿子,“我说海清啊,你也太会支使人了,林林多久没来,一来就让人家替你做饭,你还把不把我这林林的老乡放在眼里?” 林林刚想说话,被秦大力摇头堵了回去,“今儿你阿姨好不容易不在家,咱们出去好好吃一顿。” 林林还想再说,秦海清已经抱着胸一幅看好戏的样子靠在墙角,“爸,想不让我们跟妈打小报告,您可得贿赂着我们点儿。” 秦大力很豪爽的一挥手,“没问题,有要求尽管提。” 在两父子的讨价还价中,目瞪口呆的林林被架到了东升乡门外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四川馆子。刚一落座,就有脸圆圆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川妹子笑着上来倒茶,秦海清冲林林挤挤眼睛。然后到了秦大力表演时间,只见他一边接过那位服务小姐递过的菜单,翻都没有翻,就像背台词一样念出,“梅菜扣肉,肥肠,麻辣肚丝和东坡肘子。” 秦海清赶紧阻挡住老爸的口(水)若悬河,“爸,咱们就三个人,” 秦大力这才意识到不是平时的饭局,哀怨的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那,麻辣肚丝就算了。” 翻着眼,秦海清已经对老爸的行径习以为常了,他看着林林,“林林,我记得你爱吃茄子?要不咱们来个四川的家常茄子,可能跟你们云南的不一样。” 林林点头没有说话。接着看菜谱,看到鱼类,秦海清忽然想起林林作过的酸笋鱼,笑笑,他想还是等着去云南吃正宗的吧,于是他又点了个清炒豆苗,一个口水鸡,要了一瓶啤酒,一瓶可乐。 凉菜先上,就着口水鸡,秦海清给三个人一人倒了杯酒,只不过林林的只有三分之一杯,理由是受伤不宜贪杯。林林没有多说什么,看着那一对相互打趣的父子,他很羡慕。 可其实就喝酒一事而言,秦系主任是个顶没用的。永远吵着要喝酒的人,喝上不到一杯,必然面若关公,兼且开始出现话多傻笑等状况。热菜刚刚上来的时候,秦大力已经进入这个阶段了。 “喂,海清林林啊,你们是不是要去云南啊?” 秦大力笑呵呵的问。 “对啊,正想向您咨询呢,” 秦海清边说边给林林夹了一筷子茄子,又费劲的从东坡肘子上切下一块带着皮的肉放到林林碗里,“我们是去西双版纳考察,然后准备把云南给顺便玩儿了。” “嗯,那除了版纳你们一定会去之外,还应该去大理,昆明。最近好像滇西很火的样子,可以从大理去过去,玉龙雪山泸沽湖都值得一去。” 说完,秦大力眯着眼睛夹了块肥肠,意犹未尽的吃完,开始转向他的传统项目 - 梅菜扣肉。 “我要在家里待一阵,” 犹豫了一下,林林还是沉声说了出来。 “那可能就没时间去滇西了,” 秦大力不在意的摇头,“火车直达只到昆明,昆明无论如何要去,大理有时间去好了。反正你们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再去。” “对了,爸,您也好些年没回云南了,” 秦海清忽然反应过来。 “你爷爷奶奶都去世了,我回去干什么啊?” 秦大力有些黯然的笑笑。 “可姑姑叔叔都在昆明啊?” 秦海清一边问,看林林又停了筷子,赶紧用手肘顶顶他示意他接着吃。 忽然,秦大力把瓶子里剩下的酒都倒在自己杯子里,趁秦海清没来得及阻挡,一口喝下,然后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一拍桌子,“你们俩反正要去昆明,帮我见个人吧。” 秦海清一把抢过老爸的酒杯,极其郁闷的发现迟到一步,杯子已经空了。耸耸肩,他把杯子递还给老爸,“您说。” “呵呵,海清啊,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找个学医的女朋友么?” 秦大力笑着问。 林林看情形不对,拽了拽秦海清的衣袖,秦海清冲他一笑,“没事儿,听着吧。” 那边秦大力的目光逐渐温柔起来,“因为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当了护士,她不肯和我在一起,说我是大学生了她只是个护士。好,既然你说护士配不上我,我就找个医生好了,只是忘记告诉她了。所以,” 他拿起空空的杯子,扫了一眼秦海清和林林,“你们帮我看看她吧,看看她现在怎么样,跟她说我现在很好,家里有个不让我吃梅菜扣肉的夫人,身体想不健康都难。” “您和她,当年就为这个?” 秦海清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呵呵,是啊,现在想起来都觉着遗憾呢。那可是完全没有条件的,很纯洁的感情,用句时髦的话,是真爱啊。我和你妈当然也很好,但一开始我就设立个医生的条件,总是不象初恋那样。” 说着说着,秦大力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林林默默递过去一叠纸巾,秦大力笑着接了过去,“很没出息啊,这么多年了,想起来还是……”说着拍拍身边儿子的肩膀,“所以你们两个,如果遇到真喜欢的人,别轻易留遗憾啊。” 12 期末的日子总是过的特别快,就像忙起来忘记每天看日历,一旦想起却发现已经有厚厚的一叠需要撤掉。转眼林林和秦海清考完试,两个人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云南一行。 林林第一次回家,除了兴奋居然对于该做什么完全没了主张。看他这个样子,秦海清有好气又好笑,推着他去超市,“除了你自己,你总得给咱爸咱妈买点儿什么吧,千里送鹅毛,也得送点儿什么啊。”林林皱着眉头实在想不出该买什么,秦海清叹气,一点点儿提醒,“吃的?” 林林想想,摇头,“北京的吃的哪里有我们老家便宜丰富啊?” “那,穿的?” 还是摇头,“农村人家,高级衣服没机会穿,普通衣服哪里还不是一样,再说我们民族服装好看着呢。” 秦海清绞尽脑汁儿继续献策,“吃得穿得都不要,不如买些营养品回去?” 秦海清话一出口,就见林林的眼睛一亮,“那买些什么呢?” 秦海清立刻有些心虚的说,“那得看咱爸咱妈平常身体怎么样,对症下药的买了。” 林林咬着嘴唇眨巴了两下眼睛,使劲想,“我爸还行,我妈身体比较虚。”“那,是不是该补补血?”秦海清其实一点儿概念都没有,只好凭着记忆中的广告信口开河。 两个人在保健品的几个货架转来转去,最后林林买了两盒据秦海清说对身体十分有好处的蜂王浆,当然,也就这个在他的购买能力以内。排队等着交钱的时候,秦海清忽然兴奋的睁大了眼睛,“喂,林林,火车票不是大后天的么,咱们明天出去照相去。” 林林瞪他一眼,“有病啊你。” 秦海清毫不气妥,“笨啊你,最好的礼物当然是你在北京生活的开心的证据了,这样叔叔阿姨看了才会放心啊。对了对了,也别明天了,今天下午,一会儿咱们就去你们学校照相去。” 林林心里一动,嘴上却丝毫不肯服软,“拜托,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啊,就你这样沉不住气的,还重点培养对象呢,真是可怜那些伯乐,不知道怎么就被你给蒙骗了。” 秦海清在一边微笑的看着林林交了钱,心里想如果自己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就好了,也许就不用只有这样在一旁悄悄的让目光里的温柔流露。 中午林林被秦海清拽回家吃中饭,饭后秦海清给林林看自己列的路上要带的东西。林林吓了一跳:“这么多?” 秦海清理直气壮,“那当然,洗漱用品总得带齐,洗头水消毒湿纸巾,万一没有地方刷牙要用口香糖,平常穿凉鞋走路穿旅游鞋休息当然要拖鞋,太阳毒不想得皮肤癌要用防晒霜加墨镜,小雨用棒球帽大雨要雨伞,这个小的急救箱里有黄连素速效救心丸晕车药和云南白药以及好得快和邦迪,你说说哪样能少?” 林林听得晕头转向,专心致志鸡蛋里挑骨头,终于“这是什么东西?” 他指着一行字问。 “快速过滤器,万一去的地方没有饮用水,一个小的过滤水壶就能临时解决问题。” 秦海清说完,想想,“这还是我上次专门让我爸从美国带回来的。” “嘿嘿,你以为咱们要去的什么地方啊?” 林林出离愤怒,“我们云南就算没有北京发达,也不至于蛮荒成这个样子。我在那儿好好的长大活到现在,也没觉着比你娇生惯养的秦大少爷差,就连个儿都不比你矮。” 秦海清自动把前面的话忽略,兴致勃勃地要求两个人比个儿,林林反对无效,生生的看着秦海清把快要进入午休状态的秦大力给拉了过来当裁判。两个人背对背的站好,秦大力把目光聚焦在紧靠着的两个脑袋上,“嗯,差不多高,海清高个三厘米吧,呵呵。” 说完自动退席,躲回自己的卧室一下扑到床上继续刚才甜美的梦。 客厅里的两个人仍然背对背的站着,林林有些恼怒的说,“不可能,你也就和我差不多高。喂,你多高?” 没有得到回答,略微提高声量,“秦海清,我问你多高呢,傻了?咦?你怎么了?” 林林惊讶的发觉背后那个身体在微微战抖着。 秦海清在发抖,和林林身体亲密接触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骼,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烈火灼伤似的,火辣辣的疼,却偏偏又舍不得离开,哪怕是痛彻心肺,似乎只要能这样紧紧地靠着,也在所不惜。那股灼热感突然散去,林林出现在他眼前,有些探究的看他,“天儿不热啊,你怎么脸也红了,连汗都出来了呢?” 只是笑着没有回答,热感消散,只剩下那一瞬间的疼痛仍然深深地留在心底,挥之不去。这股痛感一直伴随着秦海清下午微笑着给林林在双榆树的教学楼前,宿舍楼前拍照,第二天拉着林林到颐和园的长廊上,石拱桥边,白塔旁留影,第三天借着微弱的月色看旁边行军床上林林平静的睡颜,第四天和林林一起上了火车。 上了火车两个人才发现,似乎在他们的车厢里前后左右全是学生。秦海清一拍脑门儿,“所有学生票都安排在一起了。” 所谓学生票,其实就是凭学生证和介绍信由学校统一出面集体购买的半价票。坐在座位上,林林才想起来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秦海清,我不是你们学校学生,你们学校怎么会给我包销路费呢?” 秦海清笑嘻嘻的从座位底下随身背的旅行包中拿出一个信封,抽出一封介绍信给林林看,“兹有我校学生秦海清和林琳,咦?怎么是这个琳?” 他把自己的发现指给秦海清看。秦海清叹口气,“林小弟啊,你再优秀,我们学校也不会当冤大头替别的学校培养学生出钱出力吧?幸亏正好我们那儿也有个林琳,跟她打了个招呼,借她的名字用用。” “这么巧?” 林林兴奋得看秦海清。 “是啊是啊,男林林女林琳,幸好介绍信上没有标明性别,” 秦海清有些得意的笑,“那可是我们那儿大牛女生,不过,” 习惯性的伸手去揉林林的头,“我们林林也不差。” 林林白他一眼,没有说话,回家的喜悦把他填的满满的。远处红色高原上的每一颗土每一块砂都在等待着他召唤着他,轻轻闭上眼,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 因为一切交给秦海清准备,到吃饭的时候林林才发现他们的储备有多丰富。除了车厢里几乎人手一盒的康师傅碗装面,秦海清还拿出罐装火腿,罐装烤麸,还有新鲜的黄瓜和西红柿。林林盯着水灵灵的黄瓜,不禁笑起来,“怎么想起来带这个?” 秦海清看他一眼,“那么多话,就说想不想吃吧。” 林林用实际行动代替语言,一把抢过黄瓜,掰成两半儿,还给秦海清半截,对着自己的那一半张嘴就“亢哧”一口,结果太兴奋咽得太快,愣是卡了一块儿在喉咙里,秦海清不断的拍他的背才好。 可惜的是这种兴奋没能维持太长时间,从北京到昆明要三天两夜,所有的学生票都只是座位票。第一天晚上列车熄灯后,秦海清和林林换了一下,让林林坐到靠窗口的地方,这样可以趴在小桌儿上睡。给林林披上了件衣服,秦海清就怔怔的看着黑暗中身边模糊的轮廓,不能自已地向林林靠了靠,却导致已在梦中的林林动了一下肩以示抗议。知道林林这个动作是无意识的,却仍然觉得受了伤,他不愿意我靠近,秦海清的鼻子有些发酸,却终于掐着自己的睛明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在反复的“这是两个人难得的独处之旅”的自我暗示中,头靠着椅背昏昏睡去。 他们俩坐在那种三个座位连在一起的一边儿,除了他们还有另一个乘客,好在第二天下午他们旁边的那个男生就下了车,晚上,秦海清对林林说,“换我靠窗户吧。” 然后等林林睡着,轻轻把他的腿抬到椅子上,把他的头放到自己的腿上,林林迷迷糊糊的睁眼看秦海清,然后重新闭眼,尽量舒服的蜷着腿侧躺在不算长的两个人的座位上。 第三天早上,秦海清是被林林弄醒的。林林睡够了醒来,早就忘记自己身处何地了,一抬头正好撞上趴在桌上的秦海清的下巴,两个人同时痛苦的呻吟了一下,然后秦海清趁林林没有反应过来,微笑着说,“我饿死了,咱们早饭吃什么?” 成功地得到林林同学白眼一个,转移了林林同学对于昨晚睡姿的注意力。 到昆明的时候,两个人都快熬不住了,尤其是秦海清,足足坐了62个小时,臀部早就开始局部麻痹,虽然他仍然尽量保持笑容。林林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笑出来,“没想到我们的长跑好手坐个火车就露原形了,笑成那样你不累啊?” 秦海清气的牙痒痒的,可转念一想现在是人家的地盘不得不忍着,只好苦着一张脸求饶,“林林,我知道你现在兴奋过度,能不能换种方式来消耗你的精力啊?” “哼,” 林林斜了眼看他,“比如?” 秦海清嬉皮笑脸的蹭过去,“比如背我一段啊。” 然后,如他意料的,被林林一掌打飞。 那天晚上早已疲倦到极点的秦海清有了平生最香甜的梦,梦里林林就躺在他身边,恬静的睡容像是能抹去世间一切浮躁的天使。当他从梦中醒来仍在回味的时候,旁边被子里有人嘟囔了一句,“几点了?” 秦海清这才想起这里是姑姑家,而睡在他身旁的正是林林。刚才的梦仍然残留在脑海里,秦海清轻轻挪向林林,看到那个闭眼的小孩儿果真跟梦里一模一样。心智迷失般难以控制自己,他向那张脸慢慢倾下身,就在嘴唇即将触碰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猛地惊醒过来,有些后怕的跳下床开门,却原来是姑姑来问早饭吃什么。 这时候林林也迷迷糊糊的醒了,努力半睁着眼睛问“你这么早就起了啊?” 秦海清没有立刻回头,定了定神,才回转身子笑着对林林说,“早啊,林林,困不困?要么再多睡会儿。” 林林摇摇头,“咱们什么时候走?” 秦海清失笑,把刚才向姑姑要的水给林林递过去,看着林林喝完,才耐心的说,“咱们今天去买长途汽车票,最早也得明天了。” 林林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嘴里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 六月中的昆明并不像秦海清想得那样凉快,走在太阳下不一会儿他就已经是汗流浃背,反观林林仍然气定神闲,脑门上一滴汗都没有。秦海清嫉妒的用没有拿地图的那只手去咯吱林林,被林林轻松闪开,并施以威胁,“你如果这两个月想做什么都听不懂的准聋子就直说。” 秦海清咬牙切齿的说,“我能听懂,” “哦?” 林林很佩服的看着他。然后。秦海清把话讲完,“点儿。” 找到长途汽车站买到第二天上午10点的车票,一块大石落地,林林的笑终于轻松起来,“秦海清,下面咱们干什么?” 这时候,天上正好飘过一团厚厚的云,层层叠叠的云层中间只有一条细小的裂缝,从那里透出一丝宛如飞瀑般的亮光, 正正的指向他们所在的狭小到只容两三人经过的街的前方。 狭路,路两边两三层高的连成排的深棕色竹楼,灰色如傍晚海滩般的天,青白像碎瓷的石路,远处把竹楼映的摇曳多姿的那线光,以及近处转身笑着看自己的林林。秦海清有一瞬间的恍惚,忘记今夕何夕。却又想起该用相机留下这一刻的,赶紧从背包里拿出相机,挥手让林林站好,拍了一张两张,想再多拍些却舍不得只从小小的取景框里看人,如果不拍了却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林林乖乖的站在那里任自己欣赏。左思右想着,林林早就不耐烦起来,跑过来问,“好了没有?脸都笑僵了。” 两个人就这样背着包穿行在昆明的大街小巷,好在昆明也不算太大,秦海清早就打算好一旦累了立刻打车回姑姑家,倒也放心大胆。忽然,有异样浓郁的面包香味飘到两个人身边,秦海清快速的闭了一下眼睛鼻子抽息了一下,再睁开眼立刻开始窃笑 - 林林正在重复他刚才的动作。趁着林林睁眼,秦海清拔腿向香气传来的地方跑,边跑还边向林林做鬼脸,气的林林只好追过去。 香气的劲头是一家很漂亮的蛋糕房。 “冠生园?” 秦海清很诧异的念店牌。 “有什么不对啊?” 林林不解的问。 “啊,没什么,” 秦海清反应过来,笑着率先进了店。店里是刚刚烘好的各式面包,有传统的椰丝的果酱的奶油的,比较特别的是挟着肉丝的和云南特制火腿的。秦海清几乎把所有的都点到,然后在等的时候,随口问店里的小姐,“咱们这家店和上海的是一家么?” 小姐有些惊讶得说,“啊,还是抗战的时候搬过来的,早就和那家没有实际关系了。” 和林林坐回座位,秦海清才解释,“上海冠生园可是大名鼎鼎,我小时候最喜欢吃那里的大白兔奶糖,哪个牌子的都没大白兔好,不过倒不知道原来还有面包房。” 林林拿了一个咸肉丝面包,尝了一口,觉着很好吃,可是秦海清刚才每样只点了一个。想了想,他把没吃的地方掰了一大块下来,递过去,“喏,这个好吃。” 面包里面因为是肉丝,所以林林掰的满手是油。有些好笑的接过这半个面包,却瞟见林林不自觉想往回收的油手。无可奈何的叹气,任由甜蜜的满足充斥其间,秦海清拿出香皂,推着林林去重新洗手。林林一脸不情愿的重新回来,埋怨,“这么麻烦,有好吃的也不分给你了。” 秦海清眼珠一转,眉毛一挑,“我分给你好了。” 怕林林着恼,赶紧扯开话题,“不仅这个冠生园是那时候从上海迁过来的,作为大后方,整个昆明在当时都很洋气。听我爸说,昆明人一向喜好看电影,光很好的电影院就有很多家,还是那个年代,够洋的吧。哎呀,” 他忽然小声儿的惊叫出来。 “怎么了?” 林林很紧张的看着他。 “你忘了我爸说让咱们帮他见一个人来着?” 秦海清打开书包翻出一个通讯本,“要不,咱们晚上去一趟?” 林林无可无不可地说,“随便你。叔叔这么多年没见到人,怎么会有地址的啊?” “呵呵,据他自己说是初中同学最近在昆明聚会,有人发了一份通讯录给他,不过,谁知道呢,” 秦海清向林林眨眨眼,有看看地址,“啊,有电话,先打个电话好了。” 晚饭后秦海清便开始打电话,一遍,两遍,三遍,没人接。他摊摊手,“不在。” 林林怀疑的问,“会不会是电话号码不对?” 一句话害的两个人又在秦海清的姑姑不放心的念叨下跑了出来,打车去了那个地方,原来是医院家属楼。按门铃,没有人,问邻居才知道全家去青岛旅游了,一个星期内就会回来。两个人只好灰溜溜的又回到秦海请姑姑家,秦海清自我安慰地说,“没事儿,反正咱们还要从昆明回北京,到时候还要去石林且在昆明住呢。” 第二天一早,秦海清的姑父和姑姑从单位要了辆车,把两个人送到长途汽车站,同时塞过来一大袋吃的,“不许不要,里面是我和你婶子的心意,要44个小时呢,很辛苦的。” 等姑姑走了,车还没有开,秦海情满脸恐惧的问林林,“真的要44小时么?” 林林不屑的撇撇嘴,点了点头,秦海清的心立刻凉了。忽然想起不知道袋子里是什么,赶快拿出来看,一袋昨天见过的肉丝蛋黄面包,一袋苹果,还有一袋,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居然是几十个白白胖胖的白煮鸡蛋。 这时候有人到车上来兜售食品,看到他们俩,凑过来问,“白煮鸡蛋要不要?很新鲜的。” 秦海清面无表情的向那位中年大妈晃了一下手里装着鸡蛋的袋子,对方立刻被眼前这袋比自己袋子里鸡蛋还多的事实所刺激,转身茫然的下了车,也不管后面座位上会不会有人想要买她的鸡蛋。 沉默半晌,秦海清和林林互视着大笑起来,手里的鸡蛋一颤一颤的。 可惜那是秦海清上车后最后的大笑了,车子一远离昆明市区,他就笑不出来了。长途车上有两个司机轮班倒,所以为了及时完成这趟活,每个人都开得飞快,不管是平地还是山路,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面不改色心不跳。 然后秦海清就很丢人的晕车了。刚刚进入山区,车子忽然一颠,秦海清的屁股从座位上弹开又坠下,整个胃立刻翻江倒海起来。 林林发现秦海清面色一下变得惨白,像是要晕过去的样子,赶快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秦海清摇头,示意不过是晕车没什么大问题。林林手忙脚乱的从急救箱里找出晕车药,又拿出一瓶水,见秦海清吞下才好。他起身把秦海清的大腿搬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找出厚衣服垫在秦海清头下,随手垒起过道里两个大的黄绿色行李包放在秦海清的小腿下。 秦海清虚弱的问,“你怎么拿别人的东西啊?” 林林不在意地说,放在过道的行李包都不要紧的,而且你病着大家都不会在意,说着大声用云南话问了句什么,秦海清脑子晕晕的,只仿佛听见一片笑着的应和声。突然想起林林没地儿坐了,急着睁开眼,却正好对上不远处林林带笑的眸子。只见林林不知怎么七摆八摆把一些放在过道上的超大的行李包变成了他的床,然后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还像秦海清挥了挥手。秦海清无力的回了个笑容,只觉得一阵阵恶心难受都没有刚才那样难以忍受了。 天渐渐黑了,秦海清枕着衣服垫着行李,林林枕着行李蜷着身,分别睡去。 再醒时,早已经是满目苍翠。到处是翠色欲滴的青山,角落里山坡上还尽是五颜六色不知名的鲜花。秦海清正陶醉在北京难得一见的妩媚青山中,耳边有人轻轻说,“看,山顶白云缭绕的地方。” “早,林林,” 秦海清侧头看旁边的男孩子,那样的状况下,林林好像睡得很好的样子,一大早两眼熠熠发光。 林林伸了个懒腰,“早,睡得怎么样?” 秦海清点头,“好得很。” 又感慨地说,“看看咱们俩多牛,愣是用座位的票钱得到了卧铺的享受。” 坦然自若地接受林林的白眼,然后回到刚才的话题,“山顶是什么?” 林林向往的说,“是茶林,云上的茶叶是最好的,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到时候?什么时候?” “到我家的时候啊。” “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你耐心一点儿好不好,马上就到了,只剩4个多小时了。” “哦,只剩四个多小时了啊。” 四个小时过去。 秦海清和林林每人挎着一个大旅行包,背着一个双肩背旅游包下了车。秦海清左顾右看发现没人来接,不明白,“你没跟咱爸咱妈说么?” 林林淡淡地说,“等确切知道要回家的时候寄信已经来不及了,电话又不方便。” 秦海清拍拍他的肩,“林小弟,你很酷嘛。” 被林林以眼刀杀。 半个小时过后,两个人终于走到了林林家所在的村子,秦海清跟着林林走到一间跟左邻右舍很相似的很小的房子前,看林林推开门,轻轻叫了声,“妈,我回来了。” 13 秦海清在楼下正犹豫该不该立刻跟上去,就听见楼上传来林林急促的声音,“妈,妈。” 当然,林林不止说了这两个字,可惜别的都是秦海清听不懂的方言。他在楼下焦急的等林林,可楼上的声音又小了下去,终于他忍不住了,冲着楼上叫了一声,“林林。” 林林走下楼的时候,秦海清发现他的眼角是红的。没敢笑话林林,秦海清担心的问,“刚才阿姨怎么了?你一叫,把我吓坏了。” 林林摇摇头,有些恍惚,“没什么,就是突然见到我太激动了,心脏跳的快了些。不好意思哦,忘了你还在楼下了。” 秦海清瞪眼,“不会吧,这么一大活人你都给忘了?” 林林抓抓头,只是笑,“上来吧。” 不等林林多说,秦海清已经把鞋子脱掉,光着脚往上走。林林很是惊讶的问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的?” 秦海清耸肩,“我怕犯忌讳,被赶出去嘛。” 说着话两个人已经到了二楼的堂屋门口。林林家是标准的傣家竹楼,整个楼是由十几根粗竹柱撑起来的两层小楼。楼下不住人只存放杂货或者养家畜,楼上有相当于客厅的堂屋和主人的卧室。 秦海清跟着林林来到了堂屋,就看见一个笑嘻嘻的傣家妇女,上身穿白色紧身的布衣,下面是一条粗布湛蓝的围裙,头发盘在脑后,露出一张和林林很像的脸。林林也笑,笑着跟那名女子说了句什么,那名女子于是用生硬的普通话说,“你好,欢迎。” 秦海清赶紧微微鞠了一躬,毕恭毕敬的叫了声,“阿姨。” 林阿妈笑着拍拍秦海清,然后指着他身上的旅行包说了几句。秦海清没懂,只好求助的看林林,林林说“我妈让你把包放下。” 秦海清应了一声,看面前是一块大竹席,想了想,把包靠着一个柱子放好。却见林林跑过来,边挪包边说,“谁让你把包儿靠在坠落之柱上了?” 秦海清不明白,挠挠头,“什么之柱?” 林林给他指那根柱子,原来是整个主楼的顶梁之柱,“坠落之柱是保佑竹楼免于灾祸的,不可以随便依靠和堆放东西的。” 秦海清吐舌头,“那个,我要违反规矩,不会有什么族规把我给烧死吧?” 林林抬腿,差点儿把他踢到楼下。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了,林林走到妈妈跟前,“阿妈,我来做饭吧,一会儿阿爸是不是就该回来了?” 林阿妈把手里的针线活儿收起来,微笑的看着林林,像是看不够似的,直把林林看的脸红,才说,“傻娃儿,你刚回来,怎么也得吃顿阿妈做的饭啊。” 林林刚要说什么,被她摇手阻住了,“你放心,阿妈身体没问题了。何况看到了我的漂亮儿子,这么漂亮的小伙儿,阿妈都看不够呢,别说年轻姑娘了。” 林林不好意思,噘嘴,“阿妈又来了。” 不一会儿,林阿爸从田里回来,看到林林,自然又是一番惊喜,大力的拍着儿子的肩膀,上下打量,“长高了不少嘛,” 又看秦海清,“不过还是没有你这个朋友高。” 林林解释给一旁傻愣愣的秦海清听, 秦海清立刻笑逐颜开。这顿饭做得很丰盛,林阿妈从楼下抓了一只鸡宰了做了个辣子鸡,推林阿爸出去买鱼,做了个酸笋鱼,又做了两个青菜,饭后还有包谷。可秦海清并没敢放开肚量大吃特吃,他眼角余光瞟到林林吃得很少,尤其是鸡,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晚上,秦海清的席子和林林的靠的很近,他轻声叫,“林林。” 林林“嗯”了一声。“你晚饭吃饱了么?” “怎么?” 秦海清顿了一下,“我看你都没怎么吃咱妈做的鸡,那个鸡可好吃呢。” 小小的竹子围成的空间里,有风透过,带来了穿过缝隙一点一点落在地板上的月光。林林不知道怎么和秦海清解释,家里收入主要靠水稻和包谷的种植,偏偏土地已经接近过度耕种,这两年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养的鸡下的蛋担负了越来越重的家用。林林偷偷算过,自己走之前家里年收入一年不到3000元。这样的境况下,阿爸阿妈平常吃什么穿什么不言而喻。本来,他是想阻止阿妈杀鸡阿爸买鱼的,可是饭桌上不光有自己,还有秦海清,于是最终话也没有说出口。所以自己才舍不得吃吧,希望阿妈阿爸能多吃些,也希望那个家伙能多吃些,然后露出刚才那样心满意足的笑,说些刚才那样的傻话。 翻来覆去睡不着,林林索性坐了起来。抬头看窗外的月亮,低头看身边睡得香甜的人。很奇怪的,在北京时无论如何消除不掉的那个仿佛深若鸿沟的隔阂,此时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是因为直接铺在地上的席子和高高的床不同?再怎样靠近,两张单人床在高低床板的线条上总不能完美的契合。可席子,就算不能并排的合在一起,却可以重叠起一部分,最终是一个完满的整体。林林学秦海清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自己回家兴奋的得意忘形,开始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躺回到床上,在薄纱一样的月色笼罩下,看一眼旁边安静的闭着眼却微张着嘴的某人,微笑的进入梦乡。 两个星期后,坐在去西双版纳首府景洪的车上,秦海清心疼地看着打瞌睡的林林。像是要弥补自己两年没有回家的遗憾似的,一回家,林林就争着下田帮阿爸的忙,又不许阿妈做饭,总是自己急匆匆从地里回来就跑回堂屋的火塘旁边弄饭。地里没活的时候,还不忘记自己是主人,带着秦海清去爬山,看云里的茶林。和北京的山不同,云南所有的山都是绿的让人浑然忘忧的,有时远远看着,秦海清会觉的眼前是块连绵不断的流淌的碧绸,再看看身边的林林,秦海清微笑的想自己多希望能够永远的陷入这温柔的涟漪中。 景洪离勐海不远,孔雀的雕像和举着瓦盆的盛装傣家少女昭示着这里就是闻名天下的西双版纳所在地了。与小小的勐海不同,景洪的街道宽敞整洁。与昆明的朴素又不一样,这里街道两旁都是高大的棕榈树、芭蕉树和椰子树。蓝的出奇的天空下,景洪是一块美丽的热带翡翠。 秦海清和林林的社会实践单位是通过西双版纳州经济委员会联系的景洪香料厂和景洪手工艺厂。两个人一下车,秦海清找到公用电话给香料厂的赵厂长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有车子把两人接到香料厂的招待所,迎接他们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看上去很精明的中年人。赵厂长笑眯眯的看了秦海清递过来的介绍信,问了问路上的情况,然后问他们愿不愿意就在招待所凑合一下,又说当然招待所条件是简陋了些。秦海清赶紧感谢地说这里就很好了,又问赵厂长价钱。赵厂长笑着摆摆手说怎么能让你们学生出钱呢,有大学生来我们这里考察我们敲锣打鼓的欢迎都来不及呢。三个人客套几句,招待所管理员给了秦海清他们钥匙,赵厂长于是挥手告别,说明天接他们去厂子里转转,再正式给他们摆宴洗尘接风。 秦海清和林林如释重负地看着赵厂长打开车门,一溜烟的消失在视野里,然后对着看了看,兴奋的你追我赶的背着包往房间跑。一进房间,秦海清立刻傻了眼,恨恨得说,“怪不得他大方。” 林林把包放在地上,笑,“喂,你不要要求太高啊,我看这里还好了。” 其实是还好,房间要比327大很多,也不过就6张床。洗澡的地方在一楼,是个男女共用的淋浴间,楼道里有水泥的池子供刷牙洗脸,厕所在遥远的两栋楼之间。打探回来,秦海清叹口气躺倒在床上,“好在现在是旅游淡季,这整栋楼估计也没俩人,这个房间也就相当于两人标准间。” 又想起重要问题,“林林,你的床离我太远了。” 林林瞥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晚上会说梦话么?” 秦海清矢口否认,“不可能,从来没人抱怨过,” 当然他在心里补了一句327个个睡的像死猪一样。 林林“哼”一声,“昨儿晚上还有人深情的胡言乱语呢。” 心跳停了半拍,秦海清硬着头皮笑,“你听到了?说来听听。” 林林“噗哧”笑了出来,“有人反复说,我喜欢你。喂,轮到你了,说说你的心上人吧,是哪家的姑娘啊?” 秦海清强自压抑住有过速危险的心脏律动,挤到林林旁边坐下“那还用说,自然是勤劳又勇敢美丽又善良的……,你真想知道?” 他半垂了眼裣,尽力掩藏住自己内心的秘密。 林林一挑眉毛,刚想说“那当然,”看到旁边秦海清半低的头,不知为什么生生把这句话收了回去。自己只不过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秦海清不是说过他没有女朋友么?对啊,有女朋友的人哪里会用整个暑假跟自己跑到云南来呢?林林努力的说服着自己。可身边秦海清的体温好像突然升高了,隔着两人之间薄薄的空气,一点一点的渗透到林林的皮肤里,让他焦躁不安起来,他的呼吸逐渐急促,不敢去看秦海清的眼睛。他忽然发现实际上自己根本不想听那个答案,或者说,林林轻轻咬牙,害怕听那个答案。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做好秦海清有女朋友或者有喜欢的人的思想准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惧怕,惧怕某一天这个一直缠住自己的家伙会突然就放了手,虽然不过是恢复一个人的形单影只。重新一个人么?林林有些惊恐的目光自动地去寻找秦海清的眼睛,却正碰上秦海清抬头,两个人的目光终于暧昧不清的纠缠在一起,一时间,林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大,只觉着自己的手在不自觉的颤抖着。他看到秦海清直直的看着自己,他看到秦海清像是要往自己身边挪,他想大叫“不要”,又想拚命的逃开,但最终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看着秦海清的眼睛。 两个人之间的僵局被敲门声打断,却原来是服务生来送暖壶。当室内又恢复两个人,可刚才的气氛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秦海清定了定神,挤出个笑,“咱们来安排一下这几天的行程,” 林林小声答应一声,不敢看他。 香料厂和工艺品厂的考察出乎意料的多用了好几天,赵厂长经常不在对他的访谈也就一推再推,而工艺品厂的帐务又是一团糟直把林林看地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结束考察,秦海清立刻拉着林林按照旅游介绍开始东游西荡。短短两天,就马不停蹄地去了橄榄坝和勐仑植物园。 橄榄坝的傣家竹楼没什么新鲜,在林林家住的两个星期已经充分领略了它的风情,倒是那里品种众多的水果让秦海清大流口水。从鲜红的龙眼到金黄的菠萝,从滚圆的芒果到甘甜的菠萝蜜,,秦海清不顾林林脸色,非常丢人的手舞足蹈,对着每一样都大叫“要这个要这个,” 气的林林转过头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认识这人。 而勐仑植物园里,面对一千多种形状不一,身形各异的竹子,秦海清更是到处都要照相,而且永远要求林林占到竹子旁边去“衬托”,害得林林一天下来,脸都笑僵了,回去的路上一直佯怒不理睬秦海清的插科打诨。一直到晚上,两个人去吃景洪广场上的大排挡,秦海清在遍尝美味后突然抱着肚子要去买胃药林林才着急起来,不顾自己仍然在“生气”的事实,一迭声的问“怎么了怎么了”。秦海清不说话只是摇头,林林咬着嘴唇不知所措,一个劲儿的回忆刚才是什么让秦海清吃坏了肚子。竹筒饭?酸蚂蚁蛋?蜂窝?田鸡串?还是香茅草烤鱼?不对啊,当时吃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吃了以后这么久突然难受起来了呢?忽然,那个病号开了口,“林林,明天去买药吧。” 林林皱眉,“要是忍不住,现在去看急诊好了。” “看急诊能管用么?” 秦海清很好奇。“应该吧,” 林林不是很肯定地说。“可是,” 秦海清痛苦的恨不得掉下眼泪来,“就算今天看了急诊,一会儿这儿的大排挡也要关市了阿。那看急诊有什么用啊?” 林林突然有所觉悟,睁大眼睛,“秦海清,你老实说,你到底怎么了?” “啊,” 某人开始呻吟,“我发现我的胃容量太小了,想买些帮助消化以利于我能多吃些的胃药啊。” 林林忍无可忍,拂袖而去,不顾身后伪病号的哀号。 在景洪的最后一天,秦海清和林林一早出发,去了野象谷的森林公园。顾名思义,那是一片偶尔会有野象穿行的原始森林。与一般的森林公园不同,野象谷有河流穿过整个森林。河水湍急而清澈,拍着岸边的褐色石头,像是有人在远处密林深处轻轻击掌。一株株野生高大的树木密密的挨着,轻易的蔽掉了无尽日光,只在这里那里留下或浅或深的斑驳的影子,重重叠叠的。清风过处,那些图画就沙沙的在地上变幻着。 4000米的步行游览道尽头,秦海清和林林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前面。一个旅游团请来当地小伙子做表演。只见他们身边的巨大的树上吊着一根粗麻绳。树很高,有几十米的样子,而绳子大概是挂在最上面的枝上,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小伙子把绳子很紧的绕在自己的手腕上,拉住,向后跑,一直到绳子完全拉直。然后他一蜷腿,身子离开地面。如同秋千般,绳子向河中心荡去。顺着小伙子的方向看过去,秦海清和林林才发现那里有一座悬空的桥,桥的正中间有一个简易的没有顶的亭子。那小伙子的身体越过亭子栏杆的一瞬,突然松手甩掉绳子,轻轻巧巧的就落在了几十米以外的亭子上。旅行团众人看到这样刺激的表演,一身冷汗之后纷纷鼓掌,就连秦海清和林林也不禁为远处亭子上挥手的身影喝了声彩。 这时候导游才出来解释,说绳子是开发这片旅游景点的工人们留下来的,不知被什么人发现可以荡秋千,于是成了这里的保留节目。一边解说着,一边领那个旅游团向右一拐,向着标有“动物观赏区”的指路牌所指方向走去。 剩下秦海清和林林站在那棵大树下。 “喂,咱们也过去么?” 林林奇怪的看着秦海清,后者正盯着远处的亭子看。 “啊,不,” 秦海清笑着看林林,“我要试试这个。” 林林不解,也看了一眼亭子,上面没人,“哪个?” “就是这个,” 说话间,秦海清已经抓住了刚才从亭子上被扔回来的绳子,“看着很好玩儿的样子,不试一下就太遗憾了。” “你疯了?” 林林下了一跳,不由得叫出声来。 “干吗啊,林小弟?好好的,咒我疯,我招你惹你了?” 秦海清把身上的包放到离河较远的地方,把相机塞给林林,“帮我看包,还有帮我照相。” 意识到秦海清是动真格的,林林忽然害怕起来,“秦海清,你别胡来。水流的很急的,你不小心没抓住绳子怎么办?速度不够撞到亭子的栏杆怎么办?跳到亭子上忘记松手怎么办?” 一声比一声焦急。 “不会的,我是运动超人啊,你忘了?” 秦海清嬉皮笑脸的凑近林林,作了个鬼脸,然后右手抓住绳子,绕了一圈。在林林没来得及拦住他之前,转身往后面飞快的跑过去。 林林有些机械的看着秦海清跑远,蜷腿,随着绳子飞起来,从他的眼前经过。忘记呼吸,只知道目不转睛的看着空中那个身影。身影飞向亭子,身影越过亭子,身影落在亭子上。心跳渐渐平缓,林林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却没来由的后怕起来。刚才那个人如果不小心,失手?他的心猛烈的收缩,浑身开始发抖,难道他就会失去那个人了么?如果失去那个人,如果失去,那个人…… “林林,你怎么了?” 有人担心的拍他的肩膀。 上下牙齿碰了一下,抬头,做出一个笑,“我没事儿,你怎么样?” 秦海清看着林林笑,“怎么样?哥们儿我够帅的吧?是不是特崇拜?对了,拍下来了么?” 林林这才想起照相这档子事儿,脱口而出,“坏了,忘记了。” 秦海清的脸色立刻变黑,一蹦三尺高,“啊,林小弟,你这不是毁我么?不行不行,我要再来一次,这次你一定得拍下来。” “好啊,” 林林直视秦海清的眼睛,“你耍帅不是?你要再玩儿一次,我就跟着玩儿一次,谁怕谁啊?” “开玩笑,” 秦海清立刻紧张起来,“太危险了,你别胡来。” “那咱们等着瞧,好了,不多说了,你再玩儿次命吧。快点儿,后面有人排队呢。” 林林淡淡地说。 秦海清完败,垮着脸求饶,“算你狠,我不玩儿了还不行,真是的。” 林林瞥了他一眼,脚步轻快的越过他向动物观赏区走去,只有手心里的潮湿泄漏了主人刚才的紧张。 晚上,两个人紧赶慢赶的回到景洪市区。匆匆吃了晚饭,他们来到景洪的最后一站 – 民族风情园。 因为天已经黑了,所以宣传手册上错落有致,千姿百态的各种热带植物全化作清一色的黑影,静静的聆听此起彼伏的欢乐的歌声和笑声。就在这样的夜色中,秦海清和林林从一个灯火灿烂的露天剧场撤了出来,漫步到一片寂静的竹林区。忽然,秦海清“哎呦”一声,转头哀求的看着林林,“晚上的菜太辣了,搞得我现在渴的不行,林小弟,你帮我买瓶水吧,这儿的人说话我实在理解起来有问题。” 林林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认命的跑回灯光明亮的区域。 一会儿,林林把水买了回来,远远的看见竹林边上的一个竹楼上,有个孤单的人影凭栏而立。这时候月亮很圆,月光毫不吝啬的洒了那人一身。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就算看不到他的表情,林林也能觉出他的孤单、迷茫甚至伤痛。突然就想起下午心悸的时刻,又奇怪的想起很多画面,无赖的缠着自己的,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逗自己开心的,生气的责怪自己的,深深凝视自己的…… 不知不觉,林林已经走上了楼,走到了那个身影旁边,轻轻伸出手,右手握住那个茫然的看着月亮的人的左手腕。 秦海清慢慢转过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 林林忘记心跳,同样忘记把手撤回来。 秦海清轻叹,低低的叫了一声“林林,” 右手覆上了握住自己左手腕的那只手。 14 强作镇定的坐在从景洪到大理的长途车里,林林还是趁人没注意飞快的瞟了眼自己身侧挤在座位里的右手,被右边邻居的左手握起来的右手。 自从昨天从民族风情园离开,林林就一直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怎么就一时被那个月华笼罩的寂寞身影迷惑,怎么就傻乎乎的想去给他些安慰,怎么就主动握上那只手,结果诗意的外表立刻破碎,露出里面橡皮糖的本质。在风情园里继续玩儿,哪怕是跳竹杆儿,秦海清都一定要拉着自己的手。从风情园离开回家,一路走下去,不管自己怎么怒目而视,左手仍然被紧紧握着,十指相扣。而今天一上车又是如此,想发脾气甩开他,可稍微用力,眼前那人就会很委屈的扁嘴,一幅泫然欲泣的样子。搞什么,明明是所谓的豪放派官样白马王子,居然学小女生撒娇耍赖。更让人不解的是,自己居然很吃这一套似的拿他没辙。 林林侧过脸瞪秦海清,秦海清若无其事的笑,“林林啊,你看你名字多好,就俩字儿,叫起来又方便又亲切。你每次都叫我全名是不是很辛苦?不如只叫两个字?” 林林撇嘴,回头,哼,想都别想。 架不住旁边那位脸皮超厚,继续磨,“好不好?不说就是默许了啊。” 林林吐血,“才不好,本来名字就俗,加个姓还好点儿。” “哦,那我改个名,叫秦林林好不好?” 秦海清微一沉吟,想出折衷方案。 林林刚想说这是什么烂名字,忽然明白过来,大怒,不顾右手还在人家手里的事实,抬起右肘直捅秦海清左腰眼。秦海清往旁边一闪,脑袋磕到车窗上,右手捂着额头哀怨的看林林,“我要磕傻了,你养我啊?” 林林白他一眼,冷冷来了句,“活该,” 心里偷笑不已。 明明是28个小时的路程,两个人打打闹闹,居然眨眼就到了天黑。秦海清正啰里啰唆的让林林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睡一会儿,忽然车子“嘎吱”的停了。等了半天,司机宣布出了点儿意外,说坐累的可以出去走走。林林捅秦海清,“我要下去,” 秦海清不放手,“正好,我也要下去。” 两个人下去一看,才发现还停了一辆长途车,和他们的车是相反方向。两辆车交错着堵住了山路。林林小声儿嘀咕,“怎么都停下来了,” 却忽然感觉到握着他手的那个人在战抖。“喂,秦海清,你怎么了?” 林林在夜色中分明看到了身旁人的恐惧。秦海清忽然想把自己所有的心情全都毫无保留的说出来,不止这样暧昧不明的死皮赖脸的拉着林林,他要告诉林林自己在分开的那段时间有多想他,重新在一起有多么惊喜,昨天晚上,那一刻,有多么满足。把一切都告诉他,否则,如果两辆车稍微再差一点儿,就不是这样让人心悸的挂到一起了,那就真的是什么都来不及了。可是,他看一眼身边焦急的林林,怎么忍心突然吓坏他呢? “林林,你们这里盘山公路这样高,那些司机半夜开的这样急,会不会很危险?” 秦海清尽力用平淡的口气问。 “嗯,最危险的你还不知道呢,” 林林不以为然地说,“尤其是湿季,泥石流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赶上就没命了。” “那干季会好很多吧?” 看着林林,秦海清只觉得周围一切背景都被隐掉,只留下这张发光的面庞。 “应该吧,不过还是有你说的事故出的,赶上也没办法。怎么了?” 林林感到秦海清逐渐平静下来,悄悄的放了心。 “没什么,” 秦海清忽然攥紧林林的手,“林林,我” 他顿了一下,勇气攒够了,有些话就到了说出口的时候。这个晚上的月亮被云挡住了,月黑杀人夜,如果林林给他一个毫无希望的回答,他也可以趁黑把碎了的身体掩藏起来。 可是林林没有给他做了断的机会,林林咬着嘴唇打断他的话,“秦海清,我困了。” 一句话,就把秦海清所有的勇气全部消耗,只会毫不犹豫的接口,“好了好了,回去睡吧。” 等林林迷迷糊糊的被秦海清叫醒,才发现大家正在拿行李下车,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觉睡到了大理。看看旁边的人,“喂,秦海清,你有没有睡啊?” 秦海清背上背包又一左一右的抢着把两个挎包都挎上,只给林林留了一个背包,“睡了睡了,你刚醒,先喝点儿水。” 背着包下了车,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古朴的城楼,上书两个红色的大字,“大理”。这会儿秦海清倒没有拉林林的手,实在是两个大挎包分量够足的缘故。看到这个城楼,秦海清兴奋的跟林林说,“林林,去问去问,有没有人姓段。” 林林不理他,径直往前走,被秦海清追上才白他一眼,“还不先找个住的地儿把包卸下?5分钟后换我背那两个大包儿啊。” 这后面一句立刻把秦海清吓得扛着行李飞速前进,两只眼睛不断的扫描路边建筑。问了几家旅馆林林总是嫌贵,秦海清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每次都在林林的犹豫中重新开始寻找的旅程。终于两个人累的呼哧带喘的时候,看到一家写着“旅馆”字样的隐藏在小巷中的院子。走过去,前面却有一对学生样的年轻男女同样在门口向老板娘打听。老板娘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笑着说,“大房间10人一间,每天10元。不过,” 她暧昧的看着两个人笑,“有个单间,每天15元,有一张大床。” 她故意强调的“大”字让那个女生瞬间羞红了脸,低着头跑了,剩下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急着解释了一句“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追着女生而去。两个人刚走,秦海清立刻上前一步,跟老板娘说,“那个单间,我们订了。” 林林白他一眼,“只有一张床。” 秦海清笑,“可是是单间啊,这样行李就不怕丢了。” 林林想想也对,加上价钱实在是吸引人,只好跟着秦海清和老板娘去看房间。那是一个相当于楼梯间的小房间,里面真的有一张大床,也真的只有一张大床,除此就没什么空间了。两个人等老板娘走后,把行李放到地上,一夜没睡的秦海清伸了个懒腰,往床上直直倒下去。等林林觉着不对凑过去看,才发现那个人已经睡着了。无可奈何的看着秦海清紧闭的眼睛,林林撇撇嘴,还是帮他把鞋给脱了,又一使劲把整个人拽到床上,打开一条被子,被秦海清盖上。忽然想这样还是会着凉,应该脱了衣服再睡才好,却又不知什么原因自己的脸腾的红了,摇摇头决定不再去管那个瞌睡虫。 秦海清再度睁开眼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了,陌生压抑的小房间里,秦海清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才想起来这里是大理。没有看到林林,他有些心慌,赶紧把东西放好拿了钥匙锁门出去。却在下楼梯的时候,看到楼前的小院子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水池前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轻轻走到他背后,秦海清探头,才发现原来林林在洗衣服。 “哇,林林,你可真是勤劳又勇敢啊。” 词不达意的称赞毫无意外的换来林林白眼一对,“醒了?睡得好么?” 林林一边清最后一遍衣服一边问。秦海清没有说话,他的心里满满的,因为他看到,那个大盆里有他的衣服在内。没有收到回答,林林奇怪的转头看,却在发现了秦海清的视线后脸一红,装着无所谓的解释,“因为跟老板娘借了洗衣盆,想着你醒了再借一次怪不好的,反正你的脏衣服也不多,就顺手帮你洗了。感动吧?” 秦海清笑笑,没说话,拿起林林已经洗好的衣服,走到院子里的晾衣绳前,把衣服一件件抖开,搭上去。林林赶过来,把剩下的衣服递过来,两个人伸手的瞬间手指碰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分开,却同时不由自主地把头偏向相反方向。 大理风光名闻天下,其中最有名的不外乎苍山洱海蝴蝶泉。秦海清和林林最先去的就是久仰大名的蝴蝶泉,谁知道季节不对,一只能主动扑棱翅膀的蝴蝶也没见到,只是在博物馆里的玻璃柜中有一些美丽的记忆。虽然这样,仍然有一对对的青年男女换上白族的鲜艳服装,在小小的泉池旁大理石栏杆留影。白包头衬着垂下红白流苏的红头帕,白对襟上衣旁边是娇艳的红坎肩,对对双双,不让翩翩蝴蝶。秦海清有些眼馋得看闪光灯“咔嚓咔嚓”,可终于忍住没有和林林说。他们在一起的合影只会被看作是哥俩好,可秦海清要的恰恰不是哥俩好。 有些意兴阑珊,秦海清拉着林林离开蝴蝶泉,跑到旅店老板娘推荐的清真饭馆去吃当地著名的凉鸡米线。那家饭馆十分奇怪,明明生意兴旺的不得了,却偏偏连正经店名都没有,牌子上只有“清真”两个字。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米线上桌,吃了一口,两个人顿时胃口大好。米线洁白光滑细腻,凉鸡醇厚鲜美,再加上独到的调料,吃到嘴里,竟然是想击节赞叹却舍不得停下筷子的。秦海清本来吃得高兴,没想到一抬头看到林林完全沉醉其间无比享受的样子,一分神,米线差点塞到鼻子里。 兴尽而归的两个人洗完澡后并排躺在那张大床上,林林有些困了,合上眼睛不言不语。秦海清轻轻转身,试着咯吱林林胳肢窝,没想到点中林林死穴。林林一边往里躲,一边色厉内荏的威胁,“秦海清,如果你不停,我就……” “你就怎么样?” 某人得理不让人,嘴上说着手上忙着。林林笑到软倒,口头依然强硬,“我就……” “你就怎样?” “我就不许你拉我手。” 林林好不容易拼凑出的话,却让两个人同时一惊。林林惊 - 吓于自己的胡言乱语和乱开条件。秦海清惊 - 喜于不平等条约居然这样轻易产生,并且有了这份口头约定,就好像不清不楚被秘密藏娇的丫头突然被正式收了房,当然这连小妾都谈不上,离正房太太更是遥遥无期,但秦海清乐观的放开了林林,想着春天到了夏天还会远么? 于是第二天一出门,秦海清就理直气壮的拉着林林的手,笑的比苍山上的山茶花还要灿烂。苍山的景点大多集中在半山腰,而从山脚到半山腰的这段山路十分难走,两个人也就随大流坐了缆车。林林第一次坐缆车不免有些害怕,两人一排的座位就那样掉在半空中,虽然有安全带但遇到气流座位的轻轻摇晃仍然不免让林林有些心惊。幸好,林林悄悄看旁边的人,幸好有一只坚定的手一直支持着自己,有一个人象是知道自己的不安一直给他指点脚下的景致。山谷间长流不息的十八溪,颜色随山高越来越深的森林,各种颜色杂糅在一起的成片的杜鹃花,还有隐约掩映在丛林中的星星点点的白色墓碑,在两个人相携的苍山之行中,定格成对方眼底最深的微笑。 苍山洱海,一山一海,相映成趣。苍山之后,自然是洱海。天公作美,两个人游洱海的那一天,晴空万里,阳光闲闲的洒到碧波上,清澈如镜的湖面便多了一份金色的华丽,再加上横列如屏的苍山倒影在海中,银苍玉洱交相辉映。秦海清和林林肩并肩的坐在船头,摆脱了鞋子束缚的赤足在水里轻轻荡漾。船是他们在岸边租来的小艇,有一个船老大嘿嘿笑着带他们领略洱海的“三岛、四洲、五湖、九曲。” 船开的时候,身旁带起漩涡的风轻拂他们的脸,也顺便挠一挠紧握在一起的两个人的手心。船停的时候,两个人就在暖洋洋的日光下,随意看着四周的青山绿水,如果目光交错也懒得离开,索性从对方的眸子里看“眉是翠峰聚,眼是水波横”。 这样的旖旎风光下,秦海清实在没有勇气继续往前一步,不管结果怎样这已经是他二十年的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刻。每次看林林的眼睛,每次听林林的声音,每次握林林的手,每次逗林林笑,他都一一记在心里。他仿佛看到很久远以后的自己,在安静的夕阳下细细回味现在的一点一滴。哪怕是一个人,都是极美好的。而如果到时候是两个人相对而坐,共剪西窗烛…… 秦海清不敢再想下去,他怕自己不知不觉期望太多,如果实现不了会有对林林不自觉地怨念难以控制的滋生。虽然,好像,也许,林林现在对自己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可是那样一个小孩,他能分清自己好感的属性么?万一只是要好的朋友,万一只是却不过自己的死缠烂打,万一他知道真相后对自己会退避三舍? 看着津津有味的吃着大理特产烧饵块的林林,秦海清对自己说,还是顺其自然,走一步是一步吧。 回到旅馆,老板娘笑呵呵的问玩儿得怎么样,又问明天去不去火把节。秦海清茫然的看着林林,却得到林林同样没有头绪的目光。两个人只好虚心求教老板娘,这才知道明天是白族的传统节日 – 火把节。而作为白族的聚居地,大理的下关地区有盛大的火把节庆祝活动。听老板娘一说,两个人喜出望外。本来作为在大理的最后一天,明天的全部安排不过是去杏花村吃饭。突然多出来了节目,还是这样难得遇到的热闹,林林在床上嘀咕,“运气好的都不像真的。” 第二天两个人睡了个足足的懒觉,起来后直奔大理最有名的馆子 – 杏花楼。一路走过去,却郁闷的发现了三四家同名的饭馆,却没有一家和老板娘介绍的相同。好不容易有好心人出言提醒,两个人才恍然大悟的背着包往城外跑,在距离大理古城不远的郊区找到了那家真正的杏花楼。不同于之前的酒楼,这家杏花楼里面有很多的竹楼,难得的是形状各异。有的很大,有三层之高;有的很小,只是一个矮矮的竹屋。秦海清和林林就坐在水边的一个单独的二层竹楼里,他们的房间像个亭子一样,桌子椅子都是竹子做的,还有竹编的风铃吊在房檐下,当水面骤起涟漪,清脆的“叮当”声便会响起,伴着房间里淡淡的竹香,尚未进食便已飨足,未曾饮酒却已薄醉。及至上菜,他们的胃肠忽然不顾这般的浪漫境地,旁若无人的蠕动起来。著名的“大理沙锅鱼,” 苍山上的山珍配合洱海里的美味,新鲜的弓鱼在嫩鸡片、玉兰片、腰片、肝片、海参、鱿鱼、蹄筋、各菇、豆腐构成的鲜汤中翻滚,香气四溢。还有比胭脂还要红的“弥渡卷蹄”醇香美味,如拳头般大的洱海大螺狮,香辣开胃的“鹤庆猪肝炸”。如果不是因为只有两个人吃不了,秦海清真恨不得每样都点上,尤其是价钱如此的便宜,整顿饭居然不到60元。吃到不能吃的时候,秦海清趴在桌上看林林,“林小弟,咱们不如就不回你们家也别回北京了,就在这里当服务生天天吃香喝辣好不好?” 林林想了想,点头,“好啊,那一会儿的火把节也不用去了。” 一句话说得秦海清立刻跳到楼下付账,拉了林林就往回跑。等两个人气喘吁吁的赶上去下关火把节的旅游专车,赫然发现天已经黑了。 一下车,每个人就得到一根长约一米直径10厘米左右的很粗的木头火把。进到会场,才发现各处都有点火的火堆。两个人把火把点燃,到处是载歌载舞的人群。大家都拿着火把,围成圈,快乐的唱着跳着。两个人玩儿了一会儿,秦海清的视线忽然被中心区的几个高高的竿子吸引。那些竿子每一个都是有很多竹竿扎结而成,一根连一根,差不多有十几米高。在竿子的上部,有象征着五谷丰登的水果和乳扇等食物。而竿子顶端同样燃着火把。秦海清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火把,俊朗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多了一层红晕。而不经意的看到这一幕的林林,竟然舍不得挪开目光。他的心脏猛然跳动着,一些全新的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像火焰一样在他心里燃烧着。他想起自己住院期间和秦海清吵过的架,忽然明白一切都不是理由,自己难过伤心的理由不外乎他和一个女生并肩的背影,以及他没有及时来看自己的委屈。他又想起风情园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那时候自己难道不是希望永远能陪在那个人旁边,让那个人永远不要再有那样寂寥的时分了么? 火把一点点的燃烧着,忽然旁边过来一个旅游团,当地的老人指着那个大火把用方言笑呵呵的讲了几句。老人话音未落,林林已经把身上的旅游包仍给秦海清,径直跑到那个大火把下,抿了抿嘴,一挽裤腿向上爬去。秦海清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林林跟在其他一些当地小伙子后面,冒着不断往下落的火星向上艰难的爬。一直到伸手够到什么东西,才一出溜滑了下来。秦海清正心疼的要跑过去,那个旅游团的解说员已经用普通话在向团员们解释老人的话了,“据说如果能爬到高竿上,并从上面取到供奉的水果和食物献给心上人,爱情就会受到神的保护的。” 于是林林刚拿着乳扇回来,迎面就是秦海清的一个大拥抱。然后轮到他接住两个人的书包,秦海清兴冲冲的去爬高竿。 这时候高竿上的火把越烧越旺,往下掉的火星也越来越密集,而那些供奉的物品也只剩下最上面的了。刚才还密密麻麻布满了人的竿子,一时间居然冷清起来。林林焦急的重新回到竿子前,冲着动作不娴熟艰难的往上蹭的秦海清喊,“秦海清,太危险了,你快点儿下来。” 秦海清没有回头,咬紧牙,左手,右腿,右手,左腿,小学三年级以后再也没有爬过竿儿的他摒住呼吸,世界万物从脑海中退却,只剩上面熊熊火焰下的插在竿子上的突起物闪耀在他的眼里。也许是他的执著打动了大家,也许是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人还停在竿子上,高竿底下围观的观众竟然自发的给秦海清叫起好来。等秦海清伸手够到一个东西的时候,林林听到一片掌声,可他的心却没有丝毫放松。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一只手拿着东西,下来是件很困难的事。果然秦海清出溜了一段,在离地只有一两米的地方,手一松,摔了下来。林林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模糊的眼睛,把秦海清扶起来,却看到在倒下的人向上的肚子上,端端正正落着一个雪梨。 人群逐渐散去,微弱的火光中只剩两个人喘息着看着对方。他们俩靠的很近,心跳的咚咚声终于汇合在一起。林林紧紧闭着嘴,一伸手把自己刚才拿到的乳扇递到秦海清面前,秦海清没有立刻接,深深地看着他,声音低沉如无边无际往下坠落的天幕,“林林,你明白这代表什么么?” 林林不说话,半天,用力的点头。秦海清一把抱住林林,把他和他手上的乳扇都围在自己的胸膛里,然后哽咽起来。也许有人路过,也许有人奇怪两个大男孩抱头哭泣,也许有人透过重重帷帐猜到了什么。可是此时此刻,秦海清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他的林林,是的,他的林林给了他最梦寐以求的礼物 - 他的爱情。 两个人不知道是怎么回的旅馆,只有一张大床的小屋里,乳扇和雪梨被鞋带儿绑在一起,挂在蒙了彩纸的窗户上,静静的共同验证那张大床上所有的激情和爱恋。 15 天大亮的时候,林林像往常一样眼珠转了几圈,打了个哈欠睁开眼。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觉出这个清晨与昨天的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呢?往上面看,压得很低的白色蚊帐,与昨天一样。往左面看,是合眼平稳呼吸的秦海清,与昨天一样。往右面看,是蒙了纸的窗户,与昨天一样。等等,有什么东西挂在了窗棱上。林林尽力睁大眼睛,是一根鞋带儿,一个雪梨,还有一个乳扇。这,这是…… 啊! 所有昨天晚上火把节以及之后的记忆迅速恢复,林林的脸霎时红得堪比火把上的火苗。忽然间就发现自己喜欢秦海清了,于是想都没想,爬到那个竿子上拿了乳扇下来。谁知道那个家伙抽风似的不顾危险也爬了上去,提心吊胆的等他下来,乳扇刚递过去,自己就被拥在他的怀抱里了。然后就是过程全然模糊的回到这个房间,这个床上,让后…… “想什么呢?” 凭空跳出的温柔的声音把林林吓了一跳。 “没什么。” 林林扭过头不去理他,却被霸道的扳过身子,一只胳膊绕了过来,然后是柔软温润的嘴唇。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的面颊上。林林咬着嘴唇使劲推开那只胳膊,却又在对方没有反应后有些失望的偷偷转过头去看,在他眼前的是嘴角微翘但眼睛仍然紧闭的秦海清的脸。 秦海清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不会睁开眼睛发现昨天晚上全是做梦吧?” 昨天晚上。这四个字有魔力般让林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部,脑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要炸掉,偏偏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历历在目,宛若眼前。两个人紧紧拥抱着倒在床上,秦海清认真虔诚的捧起自己的脸,第一个吻落在额头,然后是两边的面颊,下巴,鼻子,最后是那句,“林林,我喜欢你。” 不好意思听这样肉麻的话从他嘴里说出,自己的眼神是飘开了吧,可是不管自己看到哪里,他都会出现在正前方。一直到他叹了口气,慢慢凑向自己。闭了眼,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嘴唇触碰到他的颤抖。就在林林觉得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时候,有人给了他条生路。覆着的唇换成了描绘自己唇型的手指,身边的声音轻轻呢喃,“林林,好久好久以前,我就对你的嘴好奇了呢。” 林林小声哼,“好奇什么?” 紧密挨上来的气息急促而热烈,“好奇它是不是很软,很温暖。” 林林刚想再问,唇已被再度覆上,与上次不同,这次的吻是深入而辗转的,虽然因为两方都没有丝毫经验,时不时牙齿碰到一起,鼻子挤到一块。嘴被堵住,鼻子忘记呼吸功能,“咚咚”的心跳一下更比一下激烈,林林几乎丧失所有意识的大脑,用最后一点理智警告自己,这样会窒息而死。可是,为什么他仍然觉着甜蜜,满足甚至幸福呢? 终于被放开的时候,秦海清的声音响在耳边,“林林,林林,林林。” 反复反复的呼唤,好像隔了几万年的追寻一旦找到却始终难以确信。林林先开始还应着,渐渐难以忍受,睁开眼瞪那个没完没了的家伙,没有用。伸手去捂那个家伙的嘴,手指被拨开,然后被含到嘴里亲一下。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却又被那个家伙扑上来,再次被亲吻,再次,再次…… 林林心头逐渐升起异样的感觉,睁开眼发现那个家伙也好像与刚才不一样。忽然,秦海清像痛下决心似的握拳,然后用前额顶着自己的额头摇了摇头,终于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飞速的离开房间,顺手还拿了一条毛巾。几分钟后,一身清凉的他重新回到房间,微笑着看林林,“睡吧,明天还要回勐海呢,” 说着自己钻进被子,远远的眼睛亮亮的向林林笑。林林如释重负般轻轻嘘气,却在心的很深很深处有丝丝失望,那是连他自己都觉察不出来的微妙情绪。 现在,听秦海清又提起昨天晚上,那样的迷惑迷乱,林林“哼”了一声,把头埋到被子里,赌气似的说,“没错,全是做梦,有本事你一辈子别睁眼。” 秦海清好笑的看林林化身为大鸵鸟,隔着被子揉林林的头,“喂,不回家了?也好,这里山清水秀,索性找个酒吧打工,一辈子藏起来好了。” 说完,悠然自得的看林林“腾”的掀开被子,恶狠狠的瞪自己。从所未有的可爱,秦海清在心里赞叹一声,又想林林要知道自己的腹诽非跟自己拼命不可。想象着林林红着脸跟自己拼命的样子,秦海清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被林林一掌击到肩头,“哎呦”一声顺势倒在林林身上。 回勐海的路不知为什么那么短,秦海清只觉得和林林还没说几句话就到了,虽然,好像他的嗓子已经干的冒烟儿了。不过,能听林林讲那么多,能和林林讲那么多,哪怕嗓子毁掉呢。 车子一开动,秦海清就和林林十指紧扣,头埋在一起低低说话。 “林林,我都喜欢你好久了,一直没敢说。” 秦海清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如此之酸,说起这些话面不改色心不跳,想起那首“爱情症候群”,病患之一立刻肉麻的很安然。 林林白他一眼,“那为什么不说?” 秦海清想了想,没找出堂皇理由,只好声东击西反将一军,“那你呢?什么时候发现,那个,我的?” “去爬那个大火把之前。” 林林说的斩钉截铁,理直气壮。 秦海清倒吸一口冷气,“那个,然后您就立刻付之于行动了?” 想想林林接受自己一点好意还要推三阻四,这样大的事居然如此爽利。 没想到反而是林林感到奇怪,“不对么?当年我阿爸三月三的时候偶然遇到我阿妈,立刻‘走姑娘’到阿妈的寨子,去向阿妈泼水。第二天一早扔包,阿妈就答应阿爸了。” 秦海清这才想起不同于含蓄的汉族,傣族姑娘小伙们在爱情面前从来是大胆奔放直截了当的。谢天谢地,他的林林不是迂腐的汉族。可是转念一想,忽然有些害怕的发现林林直接把他们的关系类比于他阿爸和阿妈,却忘记两者是迥乎不同的性质了。苦笑着摇摇头,秦海清心想这样也好,林林起码能多享受几天没有阻力的爱情。 再次站到林林家的竹楼前,两个人心情与离开的时候却是迥乎不同。秦海清小声儿对林林说,“林林,又回咱们家了。” 林林没理他,唇边却不由自主地漾出一个甜蜜的笑。一个星期过得飞快,就在每天早晨秦海清央求林林带他下田的念叨和林林百般无奈的答应中,以及每天晚上两个人偷偷的亲吻中,他们等到了离开勐海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很久以后,秦海清在东升乡校园里看到天上的月亮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晚上,勐海的月亮。 那天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林林家吃饭。林林刚从北京回来的时候,村长就过来说临走的时候一定要到我们家来吃饭。所以那个晚上,林林一家三口以及秦海清就去了村长家的竹楼。 村长家的竹楼比林林家的要高也要大,林林告诉秦海清这是因为村长家的辈分要比自己家高很多的缘故。进了主楼,堂屋里早就摆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饭。村长笑呵呵的招呼大家坐下,用不太纯熟的普通话对秦海清说,“欢迎来我们这个小村子。” 秦海清有些惊讶得说,“啊呀,您的普通话很不错啊。” 林林笑着给他解释,“村长可是在外面工作过,见过世面的。” 村长于是“呵呵”的笑,举起酒杯,“来来来,我们先干一杯,欢迎加欢送我们村子最有出息最争脸的林林,还有初次来这里的北京大学生,小秦。” 一杯酒喝下,饭桌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村长不停的问林林一些问题,有时候是林林阿爸阿妈回答,有时候是林林自己回答。他们的交谈都用当地方言,秦海清有些尴尬的保持笑容,大家笑他也就跟着笑,尽管什么都听不懂。好在林林总会一句句翻给他听,总算不是百分之百的失聪。当然,谈话也会涉及到秦海清身上,不过问题不外乎家里是干什么的,云南好不好玩之类的。秦海清在他们问完问题之后,忽然自作主张地说林林在学校成绩很突出,老师同学都很喜欢他。林林瞪他一眼,不想翻,那边村长已经笑着给林阿爸林阿妈说了,林阿妈惊喜地摸林林的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三个大人一起会心的笑。除了林林。 秦海清有些奇怪,因为林林没有给他翻译刚才阿妈的话。他看向林林,而林林只是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那边村长和林阿妈林阿爸的讨论逐渐热烈起来,他们边说还边问林林话,尽管林林表现出明显的不愿回答的情绪,三个人还是哈哈笑着拍林林的肩膀。 看林林半天没有给秦海清翻译,等那边谈笑告一段落,村长把身子挪向被冷落许久的秦海清,“小秦哪,听不懂了吧?呵呵,林林这孩子,这有什么啊,还害羞。林林阿妈刚才问林林有没有要好的姑娘了。这不,林林就开始害臊。小伙子大了,中意好姑娘,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对吧,小秦?” 秦海清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握成拳头,有些抖的放在腿上,挤出一个笑,他勉强说,“嗯。” 谁想到这个声音像一把针一样扎到林林耳中,他急速转身看向秦海清,却不知怎么没有控制好力道,从凳子上滑了一下,差点摔到地板上。 此情此景让秦海清心痛得说不出话,那边林阿妈把林林扶回座位,林阿爸却笑着接着说了些什么,然后林阿妈带着笑容却用嗔怪的口气回了林阿爸几句,林林低着头喝掉一杯酒。村长先是跟林阿妈林阿爸开玩笑,然后回来给秦海清翻译,“看林林这个害羞,还是到北京见过大世面的孩子呢。刚才林林他阿爸又跟林林炫耀自己当年怎么追上他阿妈的了。我们傣家最大的节日就是三月三泼水节,二十来年前的三月三,林林他阿爸上街赶场,恰好就碰到路过的林林他阿妈,一下子就相中。然后硬是跟着人家一队姑娘走了大老远,回到人家的寨子,向林林他阿妈泼水表示喜欢。刚才啊,林林阿爸就是让林林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也千万别犹豫,喜欢了就跟姑娘说,别学汉人想这想那的。” 看村长翻译完,林阿妈笑着冲秦海清说了几句,村长于是接着翻译,“小秦啊,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没有?林林阿妈说你和林林是好朋友,林林害羞,如果他喜欢上哪个姑娘不好意思说,请你帮着点儿他。” 秦海清担心地看着林林,自己是早有心理准备了,但他知道此时的林林一定很难过。他想带着林林逃离这里,他想一把抱住林林轻轻安慰他,他想亲亲林林告诉林林一切都不重要。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这里看林林不言不语的喝着辛辣的白酒,听着村长继续翻译林阿妈的话。 “呵呵,小秦可能不理解,妇道人家总是把这些当作第一位的。你看林林阿妈已经在问林林按政策他是不是可以要两个孩子了,还说什么要活着的时候起码看到一个孩子出生。喂,林林阿妈,你好好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噢。林林是咱们村最有出息的小伙儿,现在哪家不是用林林教育娃儿?刚才小秦你也说了我们林林在北京都是好样的,林林肯定会在北京立住,娶个好姑娘,生了娃儿孝敬他阿爸阿妈。以后啊,说不定升官发财带领村子走出贫困呢,呵呵呵。” 那天晚上吃完饭回到林林家的竹楼,林林低声跟秦海清说,“你先睡吧,我要跟阿爸阿妈说点儿事。” 秦海清一惊,脱口而出,“林林?” 林林看着他,摇头,“不是你担心的那件事,” 突然按奈不住,有些焦躁的说,“没你事儿。” 秦海清深深地看林林,直到看到林林有些负疚的眼神,他的心一紧,默默的躺下,微笑着说,“那好,我先睡了,你也早点儿睡吧,明天还有44小时的路呢。” 林林木然的看着秦海清闭上眼睛,终于发出哽咽着的叹息。 林林回到阿爸阿妈的主卧室,很认真的问,“阿妈,您最近心还疼不疼?” 林阿妈眼皮一跳,笑着说,“还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林林你别瞎担心。” 林阿爸叹气,“我也跟你阿妈说了,让她去查查。林林你放心好了,等你走了,我就跟她一起去县里的医院。” 林林没有多说话,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阿爸,“阿爸,我成绩好,不用交学费学校还发了奖学金给我,都花不完。这是这两年省的一点钱,你们先拿着用。” 林阿妈“哎呦”一声,“林林啊,你还是学生,就算不交学费了,多点钱多吃些好东西总要得,北京东西贵的吧?再说了,你还要交女朋友呢,大城市不象咱们这里,对个歌就对回个姑娘来了,我听村长说林海写信回来跟他们家说过,在北京追个姑娘可花费钱呢。” 林林木然,没有吭声,只是把信封往阿爸手里塞。林阿爸只好笑着说,“好了,林林他阿妈,咱们娃儿,该是好多姑娘倒追的吧。林林是男子汉了,这些钱我就先收下,以后不要省了。快些回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看着阿妈阿爸过早衰老的脸,林林的心忽然满是酸楚,他“嗯”了一声,逃离这个充满着亲情的温柔,以及爱情的痛苦的房间,回到秦海清身旁。平躺着的秦海清气息平稳,只是眼睫毛微微颤抖着。林林知道秦海清并没有睡着,但他实在没有勇气面对秦海清,不管是责问还是安慰,他要一个人安静一下。于是,这个晚上的竹楼上,一个人倚着窗口神思不属的看着月亮,心乱如麻。另一个,微睁着眼,看着窗口那个烦恼的身影,心如刀绞。 不管是如何的剪不断理还乱,第二天的曙光还是如约来到这个竹楼前,轻轻唤醒舍不得儿子的阿爸阿妈,唤醒担心阿爸阿妈的儿子,以及担心未知旅程的儿子的朋友或者说,现在的情人。在一遍遍的叮咛以及不可抑制的眼泪中,秦海清和林林终于挥手告别勐海。 在车上,秦海清刚想和林林说几句话,就被林林打断,“我昨天晚上没睡好,要补一下觉。” 又微笑着拒绝秦海清的肩膀,像来时一样睡到过道上几个老乡的行李包上,离秦海清很远。 难道又回到原点了么?秦海清看着林林紧闭的眼拒绝的姿态绝望的想。忽然,车子一阵颠簸,不是原点,他苦笑,来的时候林林很耐心的侍候自己这个晕车的病人,而现在,因为怕自己晕车,两个人早就买好了晕车药。 所以,连那时候温柔的扶持都没有了。 终于到昆明的时候,林林有些闪避的对秦海清说,“秦海清,对不起……” 尾音消失在秦海清强硬的怀抱里,“林林,不要说,好不好?起码,不要在云南说,让我有个完整的美好的记忆。求求你,好不好?” 那样懦弱卑微的请求,像一个很锋利的小刀一下子划开林林的决心,林林仰头闭眼,眼泪流进耳朵,耳蜗盛满伤心,淹没了他自己那句模糊的回答。 两个人在昆明停留了一个星期,忙碌的一个星期,每天都有旅游节目的一个星期。可是无论怎样的风景,怎样的小心翼翼,怎样的温柔体贴,或者,怎样的亲吻,都无法欺骗自己,也欺骗对方。于是,滇池不过是一个面积狭小的人工湖,西山上的龙门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平凡景观,连路南石林也不过是一堆形状有些奇怪的比较高达的石头而已。虽然,在那阿诗玛的故事发生地,在凌然的莲花峰顶,秦海清想起刚才自己在过几十米高空的天桥时脚步一滑,差点摔得粉身碎骨,再也见不到眼前人时,仍然难以抑制的紧紧抱住林林,反复的叫,“林林,林林,林林……” 怀中人泪盈于睫,耐心的反复答应着。 上火车前的那个晚上,秦海清找到爸爸托他问好的阿姨。那个当年明媚的女子早已白发斑斑,她温柔的听秦海清讲秦大力现在的状况,仔细得着看秦海清递过来的照片,然后微笑着说,“居然,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从那栋医院家属楼出来,秦海清一眼看到月光下守在门外神思恍惚的林林。仿佛是很多年后,两个人重新相见,林林容颜未改而自己早已尘满面鬓如霜,是谁说,“居然,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他抹抹干涸的眼角,向林林走过去。 第二部完 ※※※※※※ 老公~~偶爱你~~~~^0^ !! 三月物语 ★〖二月完结文合集〗★ [三月物语st]0 04-05 10:32635 【完结】《爱情太美丽……》 by: zuowei [三月物语st]141K04-05 19:371491 【完结】《与你同行》第二部 by: 胖宝宝 [三月物语st]198K04-05 19:361889 【完结】《红,绿,蓝正传》第一部 by: 懒人帝 [三月物语st]60K04-05 19:32219 【完结】《纠缠》 by: sundayfree [三月物语st]96K04-05 19:29522 【完结】《不如归去》上,下部 by: 任凭生 [三月物语st]264K04-05 19:28826 【完结】《刀梦》 by: 玉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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